□江徐
大年三十的某一时刻,同学群忽然有了动静。沉寂一整年的同学群。
先是同学甲,发了一段新年贺词。长长一段五颜六色的,丁零当啷的,自然也是非原创的玩意儿,让人笑着在心里哼了一声,立马意识到,啊,老同学也开始老了。随后,同学乙、同学丙、同学丁们跟着发新年贺词,发红包,收红包,收了红包再发红包,又纷纷表示感谢,表示感谢的表情图案也是五花八门,各有风格。我就静静看着,从头到尾,没有哪位同学打一行文字、说一句话,就连“某某某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这样的客套也没有。红包活动完毕,整个群又像枯井一样归入沉寂。那些红包有多大呢?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因为既没收也没发。
想起从前过年,我会给一些亲友写针对性的原创消息发过去。现在懒了,消息不发了,群发过来的消息也懒得回复了。也许,相比老同学流于形式(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礼尚往来,我才算是最没人情味的人吧。
记得毕业那天,大雨滂沱,宿舍楼前的水泥地上,到处散乱着被掷弃的书刊试卷。身边的女同学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走进雨中,那份想赶紧回到家的急切,看起来好像只是放月假,很快大家又会返校。同窗五年,在下雨的一天,就这样解散,比平日放假多了些仓促和匆忙。我心里其实是无所谓,反正平日跟这些同学也玩不到一块,聊不到一起。
唯有二三位,一位,天天一起去饭堂吃饭,吃完饭一起去打热水,堪称饭友,如今沦为微友,从无互动,偶尔梦见一起打水的场景也丝毫没有告诉她的冲动;一位,床铺相连的姐妹,一起暗恋过同一位男老师,如今已不是微友,也没有加上的念头;另一位,曾经约定将来一起旅行的,难得在深夜写下一篇关于亲情的文章,我恰巧第一个看过,又留了言,她发消息说“写完发在朋友圈,第一个想到让你看=”。古人云,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又云,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古时候的日色大概确实流转得慢一些,古时候的十年,大概要比现在的十年让人觉得悠长一些。
在北宋,和苏东坡齐名的黄庭坚,其仕途上也和苏东坡一样坎坷,甚至更加黯淡,因为调来调去总是在地方上担任县尉、县令这一类小官职。四十岁那年,黄庭坚又被调到山东德州一个小镇,似乎不太情愿,为了养家糊口,也只能拖家带口地上任。任职德州期间,某一天,也许是中秋佳节,在他乡的黄庭坚赏月怀人,心生感念,执笔写下《寄黄几复》:“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藤。”诗,不仅仅是诗,也是古人诗性的日记和简洁的自传。读诗,不仅仅是品读诗歌的意境,也是在感受诗人的心绪。
那时黄庭坚自己在北方,黄几复在南方的广东四会任职,别说见面,就连通信也不太容易。他想起两人年少交游,烟花三月,桃李春风,花下举杯畅饮。还常常品诗作词,曲肱而眠。那样的好时光,虽然艰苦,却也着实畅快!如今,他俩隔着山长水远,各有各的风风雨雨,各有各的寒夜孤灯。
名不见经传的黄几复是黄庭坚从小相识的朋友,除了这首著名诗作,他还为勤勉好学、为官廉政的老朋友写下《留几复饮》《再留几复饮》《赠别几复》等多首诗作,有思念,也有对对方怀才不遇的愤懑。因为他知道,那些满堂花醉三千客,做不了生命里的莫逆之交,唯有性情相契情趣相投的挚友,才是五湖四海中难得的知音。
来来去去都是江湖寂寞人,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思念在心,没有满船明月的空灵与轻盈,有的是浓郁和多情。多情历来总被无情扰。“往过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来看,一代比一代无情。”木心对世道人心看得这般透彻,因而甘做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诗人?人长大,总会分道扬镳,总会各走各的路,渐行渐远。
来来往往中,多少故人成了旧人,旧人最终又成为陌路人。古诗之美,不仅因为文字的简洁雅致,更因为其中所写人情的淳朴深厚。这是古诗词能够滋润人心的缘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