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民间写真

忆慈母

□陈康衡

我母亲是1927年农历丁卯年生人,走过了95个人生春秋,却难挨新冠病毒的重创。在过完农历癸卯年春节后,永远离开了相伴72载的父亲和挚爱她的儿孙们,还有远隔重洋、未曾谋面的曾孙女。在母亲辞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怀着对慈母的深深思念,记下她的一些普通又不平常的往事。

知道母亲身世的亲友都说她小时候是个“苦命”的人。出身在南通城西南郊一贫苦农家,上有祖父母、父母,下有兄弟姐妹五人,生活艰难。10岁时被南通城里一平民夫妇领做养女。十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可想而知,和亲生父母离别是何等的伤心。就在第二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南通城,母亲又随养父母“跑反”(南通话指逃难)到今如东马塘。回城后已错过上学的时光,仅在南通城里的儒学小学校读了几年书,1946年到唐闸进大生一厂务工。

1949年初,南通解放。母亲和工友们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欢庆人民翻身做主人,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正值青春年华的母亲充满活力、积极上进。母亲曾说解放初她当过人民代表,我们先是半信半疑,后来查阅《南通市人大志》,方知她指的是南通1949年后召开过的各界人民代表会议,界别有工人、农民、青年、妇女、工商、文教和部队、特邀人士等,代表是通过各团体民主选举或协商推举产生的。1950年8月至1951年8月,她作为妇女界的代表,当选为南通市第四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遥想当年,母亲若无出众的表现和一定的能力,怎会有这段令她引以为荣的历史。

旧社会骨肉离散,新社会亲人重逢。在一次代表会议结束后,母亲和出席会议的一农民界代表,竟不约而同地来到同一户人家。原来是母亲未见过的大姐夫到岳丈家,她回亲生父母家,真应了民间所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在至亲中传为佳话。从此,兄弟姐妹间亲情常驻,往来不断。母亲是她娘家和我们家亲眷中最高寿的长辈,来送别她的侄儿、侄女、姨侄辈就有16家,年龄最大的已82岁了,又应了民间另一句话——“姑舅亲,辈辈亲”。

新旧社会两重天,让母亲更加热爱共产党,拥护人民政府。我小学时在校学唱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回家唱给家人听。母亲说,我再教你唱首歌——“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这首《跟着共产党走》的歌曲,解放初曾唱响全国各地。一个年轻的妈妈通过歌声教育子女从小树立跟共产党走的信念,至今想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成家后的母亲,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育我们兄弟,但对工作丝毫没有懈怠,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1958年全民大炼钢铁,她被抽调支援第二钢铁兵团。炼钢高炉位于天生港附近的高墩圩桥,后来那儿称“二钢”。从唐闸到二钢有十多里路,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就吃住在简陋的工棚里,我们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她。那时还大办卫星厂,母亲又参加了筹建大生化工厂。1961年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她回到一厂,由原先的科室到生产车间当记录工,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直至1982年退休。

母亲因家境贫寒,未能接受系统学校教育。因此,她格外渴求知识,重视学习文化。1950年,大生一厂设立职工业余学校,她立即报名上学,后来达到初中文化水平。她常说“知识就是力量”,退休后订阅了《江海晚报》《益寿文摘》等报纸杂志,每天都要读书看报,还常摘录写在本子上,我们都笑称她为“学习型老人”。她还常说“生命在于运动”,七八十岁时在家自做广播操,学打太极拳;九十岁后入住阳光养老公寓,即使是因疫情防控不能外出散步,她也要拄着助行器在走廊里来回步行,护理人员和其他长者都佩服她能坚持锻炼。

母亲从小就鼓励我长大要当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我下乡插队务农时,她还给我寄来《赤脚医生手册》,殷殷期望,不言而喻。由于历史的原因,我没能实现母亲的希望,但却在招工返城后参加了1978年的全国统一高考并录取师范院校。当时有母亲的同事对她说,你儿子进了厂拿工资了,还上什么学?母亲回答道,毛主席说知识分子要工农化,我们工农子弟要知识化。同年,我在郊区农村插队的小弟弟也考上大学。一家两个孩子上学,经济压力不小。母亲说,过去想上学没学上,现在再苦再省也要让他们上。母亲不一定能说出“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话,但正是她的睿智决定与全力支持,我们才能学有所成。

母亲常说要做“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主张厚养薄葬,反对迷信活动,多年以前就表示百年之后要把骨灰撒入大海。母子一场皆是缘,生死离合总关情。现在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现实来说,暂时还不能做到。我们兄弟仨已商议好,有朝一日再来完成慈母回归自然的心愿。

2023-03-2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30286.html 1 3 忆慈母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