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枫

静莲是普通人家的娘子，她老公弟兄俩，在夫家，静莲是小的这家的媳妇。大伯和大嫂在省城定居供职，见多识广，智足谋深，家里的大小事宜都由大伯家做决定，就连婆婆年迈住进敬老院的事，也由大伯家拍板定夺。静莲说，这样好，他们做主我干个现成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落得省心。

自从嫁到夫家，多少年一直过着水波不惊的居家生活。养大了儿子又盼儿娶妻生子，喂好了鸡鸭再侍奉老头子。老头子髋关节发炎后坏死，行走坐卧不方便，静莲给他弄了辆电动三轮车载着他上镇子下地头，走亲戚访朋友，这一下来就好几年辰光。

老婆婆被送进敬老院后，大伯代表老大家的说，在敬老院里有人看护照顾着，多交些费用，我们也可以放心了。可静莲毕竟跟老婆婆在一个宅子上生活，鸡犬绕桌，朝夕相处，低头见，抬头也见，叫爹喊娘几十年了，感情摆在那里呢。尽管这家敬老院在启东很普通平常，但也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服务还算周到，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处理得一一当当，但是静莲还是不放心，只要心里惦念着婆婆，或是家里有点新鲜的荤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敬老院住着的婆婆。

春天到了，草头蛋饺汤清清爽爽，静莲早早地烧好，装进保温杯，外面还用一只棉布袋子套着，生怕汤冷了。搀扶着老头子坐上电动三轮车，一路十几里颠簸在乡间埭路，这种电动三轮车是明文规定不可以在等级公路上开的。把汤送到婆婆的枕边，汤还烫嘴。

夏天炎热，自制绿豆小凉皮，可口降暑。秋干气燥，五谷杂粮小馒头，咸甜适中。虽无山珍海味，尽是些应景应季的地里时蔬，恰好饭香菜鲜，滋滋润润。

婆婆缺少蛋白质，冬天的野生民沟小鲫鱼是最有营养的。静莲那天起了个大早，赶到南清河镇，买了两斤小鲫鱼。隆冬时节，无论是沟水、河水、井水还是自来水，都冰冷着骨，静莲把鱼洗净，手已被冻得像开裂的胡萝卜。上锅熬汤，汤膏至白色如牛奶，加入沙地特产刺毛山药，炖了满满一锅，一勺一勺喂到婆婆嘴里，婆婆吃得啧啧有声。

住在同一个居室的失独老人，姓孟，大家喊她孟奶奶，闻到鲫鱼山药汤的味道，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好香的鱼汤啊。静莲心领神会，舀了一碗送到孟奶奶的床边，孟奶奶自然一番推辞，但还是拧不过静莲的热情和鱼汤香味的诱惑。当一碗鱼汤喝完，孟奶奶的嘴唇滋润，轻轻地嚅抖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从那天开始，静莲每次去敬老院送菜送汤，也给孟奶奶准备一份。孟奶奶年纪大了，欠于表达，但从她的眼神中，眉目间，肢体里，真真切切能体会到她感恩感激的表达。

隔一段时间，静莲会带着剪子给婆婆修修指甲，理理头发，让婆婆看起来舒服些，精神点。孟奶奶自言自语道，我要有这么个闺女该有多好啊。静莲倒了温水，给孟奶奶把脚泡上，拉过小板凳，把孟奶奶的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小剪刀一小剪刀，小心翼翼地给她剪了脚指甲，又修了手指甲。把孟奶奶幸福得喜逐颜开。

婆婆往生西方极乐。壬寅十二月廿八日，静莲的老公开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她到敬老院整理收拾婆婆生前的物件。该带走的带走，该扔掉的扔掉，跟婆婆之间的故事，有了一个完美的终了，婆婆解脱，静莲解放。拿上婆婆留下的遗物，挥手跟同舍的孟奶奶作别，看得出来，孟奶奶有太多的不舍和依恋，两行老泪纵横脸颊。但千里凉棚总归一别。

孟奶奶自言自语道：“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会来了，碰不着了。”

静莲应声轻轻脱口说道：“会碰得着的，我们还会来看你的。”这该是不经意的，没作任何思考，算不得是对孟奶奶的承诺，谁听了都觉得是一句客套话，不会放到心里去。对于一位同舍的失独老人的善举，随着婆婆的离世，静莲与孟奶奶的故事到这里可以结束了，画一个句号，也值得为静莲比心点赞。

如果说静莲侍奉婆婆的同时，顺便关照一下敬老院同舍的孟奶奶，用静莲的话说，是应该做的举手之劳，但是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感动的开始。

过了大年初一，就是正月十五，静莲拉上刚刚做完第二次髋关节置换手术的老公，开着那辆已经不太听使唤的电动三轮车，摇摇晃晃，带着红枣年糕、糯米汤圆、芋艿鸡汤，来到敬老院，站到孟奶奶的床前时，孟奶奶如何相信“会碰得着的，我们还会来看你的”承诺。拉着静莲的衣袖喃喃地说道：“你们真的来了，你真的来看我了……”

这些年来，静莲带着老公往敬老院跑，感觉已经成了习惯，是一项必修的功课。曾经住过老婆婆的那间居舍，以及同舍的孟奶奶，她一直放心不下。老大家的大伯说，婆婆已经走了，差不多可以了。而静莲的心里思忖，孟奶奶想吃点鱼汤、鸡汤、圆子什么的，没人弄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