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
一
深夜,读到客居成都念书的子墨发在朋友圈的一段文字,竟老泪纵横,文字不长:
为什么2023年,我要买这样一副耳机?
因为这款Sony耳机是我第一副头戴式耳机,准确来说,是我第一副非手机自带的耳机。不过当时买的是黑的,现在买的是白的。当时是在罗马机场,我清晰地记得,18欧。我把耳机给妈妈听,她说:“难怪别人都要买这种耳机。”是的,那个时候的概念就是,戴在头顶上的耳机,就是好耳机。
后来我有了很多耳机,都不便宜,却没有了在罗马的兴奋和爱不释手。那个耳机给我爸戴了,直到耳罩已经掉皮屑了。
今天,我突发奇想又买了这款耳机,把耳机插到转接头里,再连接手机,放上周杰伦的时候,那种简单莫名的快乐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想到那时候我连流量都没有,一部64G的vivo X6里下了几百首歌和一堆电影,游戏也都是单机的,却那么快乐,差点掉了眼泪。
就像小时候,爸爸加班带回家的上校鸡块,怎么吃,都不腻。
没有准备,子墨会将笔锋调到我的头上;之前,他从来也没和我提过,对那些年他吃过的那些鸡块有着特别的记忆。出报那些年,每逢周三,编辑部主任、副总编、总编几堂会审报纸大样,待通过,大多已是夜深人静。编辑部买的加餐,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包好带回,子墨总是等着我,雀跃闹腾地等着我。今天,平静地读着他一段没有任何感情词汇修饰的简短生活叙事,竟让一个父亲久久不能平静。
是不是,小时候没有着意地听着,吃着,被时光覆盖,成为记忆;味道与声音,永久地刻录在了子墨的胃与耳朵里;一旦唤醒,仿佛就被串回故乡。我想一定是的,客居他乡,香辣未适,水土未调,故人未逢,耳朵和胃,想家了。
二
又何尝不是呢。
多数时间坐办公室,很少用手机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接电话,看到的是我的手机号,知道我不在办公室。
想起多年前,在医院,临动手术。
想想,还是打个电话给父亲吧:“家里好吧?奶奶身体好吗?你和母亲也要注意,不要很累——”奶奶摔了一个跟头,一直卧床,她的年岁和我相差一个甲子。自小都是她带着,想念这位老人就不自觉地到了根子。
关于自己要动手术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我最近要出差一段时间,可能会要两个多月,没有时间回来看你们了。”“没事没事,没有时间你不要回来,家里一切都好的,你放心。”父亲说:“你不在办公室啊,家里的小公鸡已经长大了,可以杀了给子墨吃了,你回来前打我电话,我好准备,家里都好,奶奶也好,你放心做事。”
手术不大,可自己心理负担不小,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再说,他们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两个多月,自当闭关休养了。后来,告诉父亲实情,他说,嗯,怪不得,我看到的是你的手机号。
多数时候,听听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耳朵到心里都会安顿起来。虽然,我也知道,儿子这头、父亲那头,也有父与子的对话“留白”,但这种对话的默契与简约,便是两辈人共同的精神血脉,再苦,再卷,都比不了“我一切都好,你不要节省”的声音力量。
三
我和父亲,因他常年在外工作,通讯不畅,就给他写信。那些写给他的信件,他都留着,年底随着衣物和糖果一起从东北带了回来。较小的时候,是我给父亲报田地的丰收和长辈的平安;稍晚就是我学习的进步和妈妈的辛苦;再后就是叮嘱父亲保重身体。念师范的时候,我每寄一封信,父亲就会给我寄来“生活和买书费”,连母亲也不知道……
一封最晚的信,也有25年了,父亲50岁。那时,我参加工作不久,信也朗了许多。信是这样写的——
父亲:
前日晚打电话给你,你的工友说你出去了。你都50岁了,从来没有和你一起过个生日,儿子很愧疚。
我将这几个月的工资攒好,想给你买一件呢子中山装。你还记得,你最好的一件,几年前师范开学的时候已经给我了……
有空来封便信。
儿笔
有一年的秋天,父亲跑来,问我,纸袋里的那些老信件要不要了。
我蹲在那里,翻着那些流逝的美好岁月,竟然泪流满面。太阳暖和地照着,那年,过了年就94岁的奶奶在一旁看着我——“你的脸上怎么湿的?”她佝偻着坐在我给她的小藤椅上,和我絮絮过往了几十年的陈事。
25年了,父亲,你看,儿子也有白发了。
白发,我实在是摆脱不了了。父亲,你看,你逾古稀,烧的鱼,比我小时候吃的淡了许多。
耳朵住了故乡,那是母亲走了调的摇篮曲;胃里的故乡,那一定是父亲的大灶黑锅巴。
怎么的,都不腻。孩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