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启鹏
4月8日,“回到南通——袁运生艺术展”开幕式在南通美术馆举行。我与袁运生老师相交相知的四十年,是逐步读懂他的画,逐步走进他的绘画世界,逐步理解他的精神追求和艺术理想的过程。
初识袁运生
我知道袁氏兄弟的大名是初中时期,那时一方面跟刘子美老师学画,同时得博物馆副馆长顾云璈指导。刘先生、顾先生都曾在通中当过美术教员,也都曾在杭州国立艺专学习工作过。据说袁运生高中毕业曾拟考工科中专,顾老师坚持鼓励他一定要考中央美院,结果以第一名录取。顾老师还推荐袁运甫考杭州国立艺专。无论过去多少年,每每提到顾云璈老师,袁氏兄弟都对顾老师心存感激之情,不忘师恩。
第一次见到运生老师是1980年,我进南通书画研究院不久,书画院邀请袁运甫、袁运生、范曾三对夫妇返通举办省亲画展,邱丰先生为主联络操办。袁运生个子高、鼻梁挺,说话慢条斯理、斟字酌句。那次他对中国古代青铜纹饰和石刻造型美学意义及审美价值的讲话,让我茅塞顿开。原来,他有近半个世纪的观察思考和中西文化比较,才有了后来重构中国特色高等教育审美体系的国家重点课题并付诸行动,令我赞叹不已。
袁运生艺术作品初印象
袁运生经过十四年的赴美考察、讲学、创作归来,我以市美协的名义邀请袁氏兄弟作中美文化比较的学术报告。报告结束后,袁氏兄弟设家宴邀请顾云璈、季修甫、邱丰等老师、同学和画友,到寺街石桥头袁氏老宅观摩运生在美国创作的一大批画作。袁家兄弟在老屋房梁上安上两个木轮,用绳子连着木杆将画一幅幅吊起,让大家垂直观赏,都是在四尺、五尺、六尺整幅生宣上作具象、意象或抽象的人物水墨、彩墨画,有少数民族系列、母子系列等题材,自由奔放,突破传统笔法,让我大饱眼福,既是赏画作,又品美食,以螃蟹配土菜设家宴款待,袁氏兄弟对家乡父老和同行画友的深情令我感动。
袁运生与南通中学
2009年南通中学百年校庆,市委举办了一次返通校友座谈会,杨乐、陆焕生、袁运开、袁运甫、袁运生、范曾等和我应邀出席。袁氏兄弟的发言不约而同讲到两点:一是城市建设与发展,不要以拆毁历史街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为代价,要保护历史街区,保护张謇的文化遗产。一座城市不在大、不在新,而在于要有底蕴、有特色;二是南通没有像样的美术馆、展览馆,文化设施建设要跟上!对家乡的深情溢于言表。
2019年南通中学校庆110周年,受母校之邀,袁运生和我分别绘制尺寸一致的《牛与少年》和《凌霄致远》两幅中国画,陈列于校史馆贵宾接待厅入门两侧。5月5日,校友李大潜、吴慰祖、袁运生、许平、刘伟冬和我应邀出席校庆典礼,我与袁运生老师并肩坐在贵宾席,有机会聊了几句。袁先生秉性耿直,他长期兼任中央美院学术委员会要职,对中国美协的一些人热衷于走市场、卖高价、商业化等行为当面提出严厉批评。为建立中国特色的审美教育体系,他主持的国家重点课题《中国传统雕塑的复制与当代中国美术教育体系的建立》获得通过。科研经费涉及教育、财政、文物等多个部门,终得审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读懂袁运生
在我看来,袁运生之所以成为当今画坛具有影响力的杰出画家,有三个因素:一是出生在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生长在中国早期现代化先驱张謇缔造的具有良好城市文化底蕴的“中国近代第一城”,得到良师的启蒙引导和推荐,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央美院深造。二是得著名中国油画民族化先锋董希文教授的悉心栽培教导,打下了扎实的绘画和理论根基。他的同班同学、好友刘秉江与袁运生同进董希文工作室,是学校第二号“坏学生”,那第一号“坏学生”必是“右派学生”袁运生了。董希文老师绝无歧视,精心培养,影响了他们一辈子,两个坏学生恰恰都成就卓著,都从油画民族化、西南民族文化和古代艺术传统中获益。三是得益于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对古代石刻与壁画独到的体悟,得益于对西方文化的长期考察研究比较与吸收,得益于他长期以来立足本民族文化立场,以我为主,融会贯通,立志开创有别于西方的新的审美教学体系的坚定信心。
我的这点认识从袁运生自己回顾总结学术生涯的文章中得到证实。读袁老师《壁画之梦》《魂兮归来》和画集《自序》,答案尽在其中并能让读者大获教益,这样宏观把控、高屋建瓴、见解独特的文论很难读到,极具指导意义。如此的经历如此的深悟才成就了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袁运生!
在这三篇文章里,袁运生是如此独白的:“东方艺术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书法艺术的抽象性,首先是线条的抽象,这正是东方艺术的特征;中国的白描真是一种纯正的素描,它所舍弃的部分正是提供想象和补充的部分;苏俄契斯恰柯夫的素描方法,对于当今的中国艺术不啻说是一个桎梏,敦煌、麦积山、龙门,尤其是北魏的雕塑石刻和壁画,更粗犷、单纯、精炼、成熟;魂兮归来……追索民族艺术的真精神,才是所谓继承传统的实质;我想做的一个大题目,就是对中西方艺术比较研究之后,确立对中国艺术精神的信心……”于是,才有了并在实施中的《中国传统雕塑的复制与当代中国美术教育体系的建立》这一重大课题,我终于读懂了袁运生老师的心路历程。
2005年北京平西府工作室谈艺
平西府169号大院不起眼的八九幢小楼里住着中央美院一批著名的教授与画家,不同的是袁运生的宅子多一座单体建筑,是高大明亮如大车间一般的工作室,有可移动的升降机便于制作巨幅壁画。三面墙上放满了古代彩陶、汉罐、木雕、石刻、非洲艺术品和古生代动物头骨化石,层层叠叠目不暇接,墙上是正在制作的古代男子梦想飞天登月的大幅壁画。袁先生带我到大画室二楼东头接待室品茗聊天。
2005年他68岁,多了几丝白发,厚发长披,眉宇间依然透出刚毅而深沉的硬汉气质。“除了带博士生外第四画室还有事,我主持一个中国古代雕刻考察组的工作已两年,还在继续中。”为了什么呢?他回答:我想通过考察普查,选出优秀的中国雕刻复制出来,建一个中国古代雕刻艺术博物馆,以展示中国特有的审美造型观念,改变一百年来中国艺术跟西方走、跟苏联走的不正常局面,我们不能只讲士大夫艺术、宫廷艺术,而忽视民间艺术工匠艺术。这正是他15年后立项实施中国美术教育新话语体系的坚实一步!是他对中西文化比较后确立对中国艺术精神的信心,对中国传统艺术极其深邃的目光和超拔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