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进厂(小说)

□王海波

父亲去找严厂长是那天下午,时间是严厂长约的。前一天在街上父亲碰到严厂长,说有件事想请严厂长帮忙。

严厂长说:“你尽管吩咐。”

父亲不肯说是什么事,严厂长摸不着底:“那你明天下午到厂里来吧。”

秋天的午后,太阳温和,日照充足,路边的树木葱郁。秋分过后,长江中下游地区常受高气压控制,出现秋高气爽的天气。父亲心情轻松,用他的话说,轧花厂有一半人认识。这倒不假,父亲原来在轧花厂扛个棉花包,一包棉花也有一百多斤,从船舱扛到庄脚,堆得像小山似的,码到一人高就用跳板,一尺来宽、五六米长的跳板担在马凳上,马凳有高有矮,由低到高,最后能担到有三层楼高。父亲肩扛棉花包健步如飞,没有力气这活儿拿不下来。

严厂长在办公室等我父亲,见我父亲到了,杨厂长和石厂长主动出去了。严厂长中等身材,平顶方脸,络腮胡,部队转业干部,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他跟我父亲是好朋友,父亲是四队队长,与轧花厂一河之隔。严厂长从部队转业回来后想在河东弄块地盖房子,找到我父亲,父亲领他到四队挑地方。严厂长挑了个地方,过了几天,父亲把大队同意的消息告诉严厂长,严厂长千恩万谢,陪我父亲喝酒喝到半夜。

盖房子是件大事。严厂长把这件事说给老婆听,老婆是镇江人,起初倒也高兴的,说有个房子也好的,毕竟是自己的,当厂长当不了一世,退下来谁还买你账!厂里的房子说收就收的,谁也保证不了。这一番话分析得有条有理,坚定了盖房子的信心。

隔了几天,严厂长的老婆动摇了:“我想了几天,房子还是不要盖了,花钱花钞的,弄不好还有矛盾。”

“什么矛盾?”严厂长不解。

“你想啊,我们生了三个女孩,都嫁人了,现在厂里分了几间也够我们住了,何必自己再找麻烦,也没人赶我们走。”

严厂长左右为难,跟我父亲说:“王队长,房子的事等些时候吧。”

街上五金厂的陆厂长,在二队弄了块地盖房子,人民来信告到县里,查出了问题,被停职检查。严厂长想,还是等对了,好在没盖,否则惹火烧身,知人知面不知心,时下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别看严厂长在部队待了几十年,地方上的一套他心知肚明。

对盖房子这件事,严厂长不再纠结,就这么过去了。但从内心来说,认为我父亲帮了他大忙,只要厂里不忙,他就蹬辆自行车到四队拿些蔬菜回厂。严厂长说:“新鲜蔬菜吃了舒服。”

有了好蔬菜,父亲就给严厂长留着,这点权力父亲还是有的。我家住在西街头,属蔬菜大队,实则农村人口。蔬菜大队长稻、麦、棉花,但以长蔬菜为主,大队统一调配每天的蔬菜送到八鲜行,八鲜行相当于现在的市场。早先,蔬菜大队人员统称菜农,解放前菜农的生活极为艰辛,镇周围的菜农就五十多户,不足三百人,有一半户数受高利贷剥削,打长工二十多人中就有我爷爷。在日伪和国民党统治时期,菜农散居四街头,首当其冲遭受其害。爷爷住的房子被日伪烧毁,在实无办法的情况下,爷爷拖家带口借住到观音堂,观音堂也不大,十余间房屋,大门堂,二殿,后大殿,西边厢房。观音堂的华严和尚跟爷爷有交情,就在西厢房腾出两间给了爷爷暂时落脚。

严厂长起身倒茶给我父亲喝。递好杯子,严厂长便问:“老弟什么事弄得神神秘秘的?”

“为儿子的事。”父亲说。

严厂长奇怪:“儿子什么事?”

“儿子刚毕业,在家没事干,想靠靠你。”父亲直来直去。

严厂长想了想:“儿子户口是蔬菜大队的吧?”

“是的。”父亲答道。

“要是城镇户口就能安排好工作。”严厂长说的是真话,不是托词。

父亲被他一说,心里咯噔一下。

严厂长提高了声音喊:“何文书,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何堂生是厂里的文书,在严厂长隔壁的办公室,一喊就听见。何况西墙还有个方洞是放电话机的。何堂生应着,人就到了严厂长跟前。父亲站起来握了何堂生的手,何堂生说:“王队长好。”

严厂长问:“那个盛国如的事后来怎么处理的?”

“检查书送过来了。”何堂生说。

盛国如是外场的堆垛工,偷棉花包被人揭发。计划经济时代,物资供应凭计划票证,棉布包损坏了,堆在仓库里,作为碎布出售,一般人买不到,就是镇上的书记或者有权部门负责人,也只能从严厂长手上批个五斤十斤碎布条儿。

缪二发看见盛国如往腰间缠碎布好几次了,他们在一个组里,平时也在一起喝酒。缪二发有个相好叫叶红,胖胖的,丰乳肥臀。叶红打杂,搬运工掉落路上的棉花,叶红拣拾送到堆场或仓库,外场卫生打扫,都是叶红的事。

盛国如说:“二发,叶红对你不错。”

“同事,有什么错不错的。”缪二发说。

盛国如又说:“你瞒谁?厂里哪个不知道?”

“别听人瞎说。”缪二发斜了他一眼。

“我长这么大没碰过胖子。”盛国如转了话题,“睡在胖子身上是不是就像睡在棉花包上?”

缪二发被他问笑了,瞬间有种满足感:“你也找个胖子试试。” (一)

2023-05-22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36644.html 1 3 进厂(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