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金泉

“黄海滩上处处宝，文蛤吐沙真奇妙！”小时候，奶奶常常唱着这样的歌谣哄我入睡。

我的家乡是黄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海产资源十分丰富。大海盛产文蛤、对虾、黄鱼、鲳鱼、梭子蟹、泥螺、竹蛏、紫菜等上百种名贵海鲜。尤其是文蛤，色彩斑斓的外壳，让人爱不释手；晶莹剔透的蛤肉，鲜美绝伦！有“天下第一鲜”之美誉。

文蛤，很普通。小时候跟着父亲到海滩上玩，脚一踩，文蛤就从脚下四周的沙土里冒出来，用手一捧，一大堆，不足为奇！但文蛤又很神奇，听奶奶讲，当年精卫鸟填海时，衔来的石头，是女娲补天的五彩石。这些“五色石”得天地之精气、经万年之孕育，竟拥有了生命，化成一只只五彩斑斓的文蛤，不仅肉质鲜美绝伦，而且贝壳图纹迥异，色彩纷呈。

我知道奶奶讲的当然都是神话传说。但文蛤贝，玲珑光亮，表层为天然釉层，颜色为原色、间色和复色，构成了一幅幅妙趣天成的图像和花纹，却是真实的。北宋文坛泰斗欧阳修在《初食车螯》诗中写道：“璀璨壳如玉，斑斓点生花”，对文蛤贝大加赞赏。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文蛤贝花纹图案有了研究，专门挑选了一枚文蛤贝给我做了一个挂件。只见这枚文蛤贝壳整体通红，中间有一图案神似滩涂拉渔车的“海子牛”。奶奶说，这是一块平安贝、吉祥贝，戴上它可以保佑一生平安幸福。于是奶奶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相传，唐代名将薛仁贵东征高丽，兵至南黄海，一条黑龙掀起万顷恶浪，三军阵脚大乱。经当地一渔民指点，十万将士一人挂起一只文蛤贝，顿时，大海上空霞光万丈，文蛤仙子张开两扇贝壳，如天兵神将踏浪而行，所到之处，黑龙低头，风平浪静。

这一传说，也难以考证。但至今，我们当地还保留着这样的风俗。凡首次出海的渔民，都要带文蛤贝壳远行，以求平安。由于文蛤贝壳呈扇形，是一对两扇，有子母齿，一拍即合，因此，结了婚的把一扇留给妻子，一扇带在身边；未结婚的一扇则留在父母身边，一扇挂在胸前，可以避邪扶正、逢凶化吉。

这片海域不仅给沿海人民带来了丰富的渔业资源，经专家勘察考证还是三万年前古长江入海口，有天然的深水航道。在省市政府的努力下开发建设了东洲深水海港，成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我大学毕业后，在奶奶的鼓励下，也参与了港口建设，经过二十年的拼搏，我成为了港口的管理者。

这天，我儿时在海滩上一起玩耍长大的伙伴马大能来到我办公室，很神秘地对我说：“我的书记大人，我有个合作的贾老板，愿意出十万元购买你收藏的文蛤贝，你看怎么样？”

奶奶给我的文蛤贝，我一直收藏着。几十年的时间，奶奶已经收藏了几千枚图案奇特的文蛤贝，那是从几十万枚，甚至上百万枚普通文蛤贝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小小文蛤贝，诗情画意，可谓一贝一天地。除了“海子牛”的图案，还有神似孙悟空、卓别林等人物图案，更有“佛光普照”“玉兔献寿”“蓬莱仙阁”等天然贝纹，千姿百态，应有尽有，令人不可思议，拍案叫绝。奶奶90岁了，却有一个梦想，要在港口新城建一个文蛤贝展览馆。

“贾老板说了，在将来开发的房产中可以帮助你奶奶筹建一个文蛤贝展览馆！”马大能喝了一口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文蛤贝展览馆设计图纸。贾老板，我已经接触多次，他想在港口新城黄金地段拿一块地搞开发。

周末，我从港口新城回到老家，把马大能的来意说给了奶奶听。奶奶听后，满脸的皱纹先是荡漾成花儿一样，转而趋于平静。

她亲自张罗起晚饭来。鸡蛋文蛤羹是我们家传统的菜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奶奶蒸的鸡蛋文蛤羹。鸡蛋的金黄、葱花的翠绿，加上蛤肉的洁白，美如画卷。平时尝一口，细腻嫩滑，美味可口。尤其蛤肉，洁白无瑕，绚烂鲜嫩，大快朵颐。可今天，当我用匙子舀了一只被蛋黄包裹的文蛤肉吃时，竟隐约感到有沙子在碜牙。

“奶奶，这文蛤怎么有沙子呀？”我疑惑地看着奶奶。

奶奶又吩咐母亲上了一道菜，还是文蛤。不过是清水煮文蛤。这也是我们渔家常吃的做法，就是把文蛤洗干净，直接倒进锅里放清水，倒点黄酒，放点葱、姜、盐等佐料煮，待文蛤贝张开，连壳子捞起，原汁原味地吃。

我用筷子夹起一只带壳子的文蛤，把文蛤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咦，没有沙子？”我再次疑惑地看着奶奶。

“还知道文蛤会吐沙呀？”奶奶加重语气，“这是吐过沙的文蛤，当然没有沙子了！”

“都是你奶奶安排的！”妈妈说。

原来鸡蛋文蛤羹中的文蛤，是没有经过吐沙过程的文蛤，蛤肉表面看起来洁白无瑕，却内含有碜牙的沙子。而水煮的文蛤，虽然文蛤肉被包在贝壳里，但经过一段时间盐水的浸泡，文蛤自身将沙子全部吐了出来，让自己洁净，自然吃到嘴里就没有碜牙的沙子了。

我恍然大悟。

“海儿！”奶奶呼着我的小名，“还记得小时候教你唱的歌谣吗？”

“记得呀！”我不由得哼了起来，“黄海滩上处处宝，文蛤吐沙真奇妙！”

“海儿，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洁净自己呀！”奶奶的话语重心长，如海浪在我心头翻腾。

“洁净自己！”我拿起珍藏了几十年的带有“海子牛”图纹的文蛤贝，若有所思：文蛤贝，平安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