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雨醒诗梦来蕉叶

想起上小学时,下雨天,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课就往操场边上的棕榈树下奔去,和小伙伴站到树下看雨,听雨,躲雨,淋一点点雨在身上,觉得很快乐。

□江徐

走出小区北门,迎面就有一条河,河对岸是田野。我喜欢沿河散步,有时散进田间地头,看看春雨瓢儿菜,秋风扁豆花,冬瓜蹿到茄地里,觉得是很惬意的事。

一眨眼,田野变成校园,校门口的白墙上有“大美学华 向美而生”八个大字。校门不远处有一棵芭蕉,不知谁种的,静静立在小河边,像是与墙上那句口号遥相呼应。

冬天的时候,眼看那棵芭蕉完全枯萎,像掰完玉米的秸秆,以为它这已算寿终正寝。春风一吹,几场春雨一落,竟冒出一点绿的生机。之后每次散步路过,都会留心瞄一眼——那抹绿意又扩大了一点点。一眨眼,已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五六月。说不上为什么,绿肥红瘦的时序流转中,心中时常怀着淡淡的欢愉淡淡的惆怅。

在一档谈话类节目中,聊及日常与诗意的话题,作家苏童讲了一件小事。某一年,他在新搬进去的院里种了不少草木,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有天他发现隔壁院墙外有几棵芭蕉,他的心怦然一动,因为想起广东音乐《雨打芭蕉》。之后,每次从那走过,都会想象雨打芭蕉这样一种极富诗意的场景。终于在一个雨天,他把那几棵无主的芭蕉挖回来,种在自家院内,悉心养护了好几年。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雨打芭蕉的声音。夜深人静之际,无法从风声雨声中辨别出雨打在芭蕉上的声音。他想趁雨天走到芭蕉下认真辨别,又觉得那样做“很神经”,最终作罢。即使冬天枯萎的芭蕉很难看,他依然将它们留了下来。留下芭蕉,就留下了诗意。

诗意是什么呢?诗意或许是一种对美的敏锐的感受,并且,这种感受需要被看见。诗意不在事物,而在于人心。诗意不属于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而属于品读他的诗的读者。芭蕉、雨,是无所谓诗意的,所谓的诗意在于感受雨打芭蕉的那一颗心。“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这一刻的美好,不拜晚风和野草所赐,而是源于人心中的情思与细敏的感受。

西方哲人海德格尔有一句名言:“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怎样才算诗意的栖居?我想,是用情趣之心感受天地自然、春花秋月,也可以包括人间烟火四季三餐。既然造物主赋予我们眼耳鼻舌身意,为何不凭此六识好好领略生命本身的艺术?既知五蕴皆空,就不妨以游戏的旁观的目光欣赏路途的风景。不识庐山真面目,不妨以玩味之心欣赏它的变幻表象;若是走出庐山,识得庐山,似乎更容易获得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趣。

陈丹青在回忆师尊木心先生的文章说,他曾要木心对自己给出一个整体的批评,木心就说他这个人缺乏诗意。陈丹青追问,什么叫缺乏诗意,木心又说,不可以问的,问就是缺乏诗意。“除了苦,我庆幸我知道什么是古人过的生活。‘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我知道现在我来说这些诗句很虚伪,但我真的当过好些年农民,往炉灶里塞柴草,就着油灯看书,听瓦片上的雨。”当我在陈丹青的文集中读到这段话时,觉得他至少懂得何为诗意。过去的生活方式有着淳朴而自然的诗意,当我们与门外的自然渐行渐远,终将在心灵底色上染上越来越浓郁的乡愁。

李商隐有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当秋雨一滴滴敲打在残荷叶上,他听的是雨声,也是倾注于雨声的自己的心声。林黛玉不喜欢李商隐的诗,除了这一句。喜欢听雨,喜欢的,是听雨时的那份心境吧。

河流,校园,琅琅书声,叶叶芭蕉,若是逢上风也飘飘雨也萧萧的日子,此时此地此番意境,倒有点应了徐文长的对联:“雨醒诗梦来蕉叶,风载书声出藕花。”雨声依旧,涛声依旧,只是大多数人在忙着做醒不过来的梦。向美而生,是真正需要学习,却也是容易忽视的课题。

写到这里,想起上小学时,下雨天,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课就往操场边上的棕榈树下奔去,和小伙伴站到树下看雨,听雨,躲雨,淋一点点雨在身上,觉得很快乐。这种看起来有点神经的事,你多少也曾做过吧?长大后,多数人无可避免似的变得一本正经,变得怕淋雨。人一旦失掉童心,原有的诗意也就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2023-07-0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1454.html 1 3 雨醒诗梦来蕉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