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华
接到久不联系的堂兄姜继华的电话,告诉我,6月21日,《南通日报》A6城市记忆版刊登文章《四安姜氏小学》,写的是我们家的事。我立马翻出当日报纸细读,心头微澜。这篇文章通过翔实的史料,道出四安姜氏小学的前世今生。
1903年姜萼楼创办姜氏族塾,1905年新学兴起,联合乡绅吴思慎等人发起创办四安私立第一初等小学校,是民国时期四安地区唯一的私立小学。到1982年石港区教育局改姜园小学为校办工厂,共存活80年。姜氏小学的办学时间虽然不长,但因其对族人实行免费,对乡人采取低收费政策,从而大大提高了当地农家子弟的受教育程度,以致到1949年后扫盲时,姜姓族户青壮年中竟无一人为文盲,所在的村则以最低文盲率而引人关注。
姜氏小学的创办人姜萼楼乃我曾外祖。我的伯父姜同善担任过校长,我的外祖父姜渭臣担任过教席。1949年后,我的母亲姜慰慈女师毕业后也曾在这里短暂任教。姜氏小学寄托着姜家几代人的情怀和理想,也承载了几代人的心智和汗水。
文章勾起我已经模糊的童年记忆。
姜氏小学1949年后更名为姜园小学,我的家和小学密不可分。学校三面环水,南路出入。我家前面是校园,后面是竹园,家中有朝东两间房,朝南三间房,西隔壁有一户人家,也姓姜,伯伯姜同善家居西侧四间房,三家环抱校舍。校舍如U字形排布,东西两侧加朝南三间。校舍到路边,中间隔着大操场。小时候我在这里和男孩子玩抛铜板和埋宝藏游戏。我的童年时光几乎都是随母亲在校园度过的,寒暑假回老家随外婆生活,仍然是校园。那时候手表还是稀罕物,姜园小学办公室西面墙上挂着时钟,外婆除了看太阳估时辰外,还经常差我去学校看钟。家里自留地里有各种果蔬,环宅河里可以摸到螺蛳和蚌,运气好,还可以用淘米箩捞到虾和鱼。但我并不喜欢这里,觉得沉闷无趣和孤独。农村里和我同龄的孩子,家里有弟弟妹妹要带,还要挑猪草。我不习女红,不爱写字,有的是大把时间,常常找不到人玩。冬儿是堂姐的大儿子,比我大三岁,我们经常一起抛铜板。我们玩得兴起的时候,常会听到伯伯略带威严的声音喊他回家。伯伯是曾外祖长房长孙,在我的印象里寡言沉默,经常胃疼。现在我才知道他其实活得很憋屈。他在学校鼎盛时期出任校长,并私资建三间瓦房捐给学校,扩大学校规模,他为姜园小学的发展作出重大贡献。1958年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然后革职为农民。扣着地主的帽子,努力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的堂哥姜继华大我一轮,玩不到一起,我印象中的他俊朗阳光,当时村里应该不乏暗恋他的姑娘,奈何地主的帽子有点沉,有一天,他结婚了,到邻乡做上门女婿。后来我们就很少见面。最近我了解到大堂哥姜鼎华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去新疆支边。伯伯以断臂求生的勇气,为儿女们谋着后路。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继华哥哥从学手艺开始,历经打工,最终办厂,早就走上了致富路。
曾外祖生了两个儿子:姜渭清和姜渭臣。姜渭清做过姜园乡的乡长,是伯伯的父亲,想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次子姜渭臣乃我外祖。曾是姜园小学的老师,人称姜家二先生。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从外婆和我母亲的口中了解到,外祖读书多,万事通,喜与天下英雄好汉交朋友,抽烟喝酒不守家业。他和河南边严德滋老先生是至交,严老先生是秀才出身的乡贤,后人里有中科院院士严志达,诗人严志道(白得易)。新中国成立时,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田产了,但空壳子在,家里住着五间大瓦房,地上铺着深灰色砖,我中年开始追求的明式家具,在儿时的家中并不稀罕。不管怎么说,条件还是比普通农民好。初被评为破落地主,后经我母亲对照政策,几经奔走呼吁,加上时任村支书黄坨子是我外公朋友,肯说公道话,1969年终于改为富裕中农。我小时候和小伙伴争吵的时候,常被喊着地主佬儿(他们没有看到改正文件),这也许是我不喜欢姜家园的根本原因。
1979年老宅卖给了隔壁姜姓人家,老家没有了,故园只在梦中。新千年的时候,母亲听说姜园小学故址作价三万元转让,力劝我拿下来。当时我总共积蓄不过三四万元,扔在那里如何舍得呢。后来,每每去姜园给外公外婆上坟,经过那里总要深瞥一眼,不久,姜园换了他姓主人。
读七安先生《四安姜氏小学》一文之前,我对家族关系搞不太清,因为那个年代家人们对家史讳莫如深,加上我祖父家财力雄霸四安一带,1949年后被定为工商业兼地主。成分高在那个年代让我们的父辈们一直处于不安、沉重和压抑中。幸运的是父亲当年视金钱如粪土,不顾祖父阻拦,参加革命,我一直随母亲生活于她任教的学校,也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歧视和欺负。
时代的洪流你摸不着,甚至看不见,它却在于无声处左右着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