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鹤
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如东上河印巷商业街开街了。绵延的石板路上人头攒动、观者如堵,沉寂了许久的北街萍香堂也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我上一次来萍香堂还是5年前。
5年前8月的某天,萍香堂搬走了最后一家房客。这里住的是一对老夫妇,同学的父母。上学时常来玩,总觉得这大宅子很气派,后来才知道叫“萍香堂”。搬家前一天,同学突然打电话给我,约晚上来他家老宅坐坐。晚7时许,走进狭窄的北街,推开院门,走进萍香堂,原来今天赴约的还有熟谙地方掌故的Z先生。三人围桌小酌,月光如水透过花窗照在萍香堂的地面上。一阵微风吹过,院外的楝树沙沙作响,树影婆娑,好似有人走动。Z先生咂了一口酒,打趣说,怕是这屋子的老主人要来了,两百多年前可比现在风雅多了。
嘉庆元年(1796)以前,这里并不叫萍香堂,而是盐商吴公馆的一部分。主人吴永瑞,字拱璧,祖籍徽州歙县,祖上迁江苏仪征,为更加接近食盐产地,再搬至掘港。吴家在掘港经营数代,到吴永瑞、吴永琮兄弟手上成为盐商领袖。乾隆五十九年(1794)吴永瑞纠合徽西各商开始了石板街的铺设。除铺街以外,他们还举办义学、育婴堂、水龙局,施粥舍药等等。
吴永瑞的公子吴鹏孙,字振寰,号苍崖,饱学名士,乾隆四十二年(1777)江南乡试中举。吴鹏孙的“朋友圈”往来皆鸿儒,多为乾隆嘉庆朝的著名文人。赵怀玉,文学家,藏书家,武进人,著《亦有生斋文集》,曾三访皋东,其中嘉庆十五年(1810)应掘港场大使梁承纶之约赴蠙山雅集,蠙山即掘港别称。沈岐,字鸣周,号饴原、五山樵叟,沈猷之次子,如皋人,清代帝师。洪梧,字桐生,歙县人,博古通今,兼工词翰,任扬州梅花书院山长。黄学圯,字孺子,号楚桥,如皋人,东皋印派大家,著有《东皋印人传》《历朝史印》《楚桥印稿》。江片石、管涛、徐邦殿,三位为掘港场人,被称为“蠙山三家”。缪玉成,东台栟茶场人,寓于掘港,著《南黔纪游诗集》。还有罗聘、熊琏,大名鼎鼎,不必多说。
丛绿山房是吴鹏孙的书斋,具体地点已不可考,或许就在吴公馆里。约乾隆三十二年(1767)秋,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悄然造访皋东掘港,吴鹏孙招诸诗友陪同,雅集于丛绿山房,诗酒唱和,游览蠙山诸景,挥毫留诗。罗聘为吴鹏孙作《中秋文宴图》,即席吟《中秋集丛绿山房》诗四首,为文人管涛画像,为江片石画《菊花图》,为女词人熊琏的诗词题词。罗聘在国清寺和江片石、吴苍崖夜坐,也给老朋友江片石讲了鬼故事。管栎和江干(片石)分别有《两峰招集国清寺同人分韵》《国清寺同罗两峰吴苍崖夜坐》诗记其事。
嘉庆元年,吴鹏孙兴办义学,设在吴公馆坐西朝东三间。吴鹏孙请塾师,自然而然想到了老朋友江片石,一方面信任,江片石才华横溢,堪当此任;另一方面助人,江片石一向“穷困”靠朋友接济生活。萍香堂是江片石的书房,义学自然也因此得名。江干,字鸿渐,号片石,一号黄竹,如皋县掘港场人。江片石诗才为当时文坛公认,与扬州八怪郑板桥、李方膺、罗聘等,袁枚,文园六子汪之珩、黄振等,均有诗文唱和,交往颇多,刘墉赞其为“江南老名宿”。清代通州词人姜长卿《竹枝词·题江片石萍香书屋》:“记得江郎鬓已丝,蠙山脚下苦吟时。萍香书室三间耳,一榻清风一屋诗。” 这首诗生动刻画江片石白发苍苍,在掘港萍香堂苦吟诗句的场景。
江片石有个了不起的女弟子熊琏,此女才情了得,所著《澹仙诗钞》四卷,《澹仙文钞》一卷列《清史稿》卷一百四十八志一百二十三艺文四(下)。这位熊才女曾来萍香堂看望业师,在业师江片石逝世后专门写了一篇《满庭芳·追怀业师江片石先生》。老师逝世后不忍来此,对着空荡荡的萍香堂,物是人非,悲从中来。其实她的心里常常记起业师江片石,记起与老师相关的点点滴滴,最终都融入《澹仙诗话》的字里行间。
几年后江片石眼疾加重,几乎失明,盐商义学停办。据说直到1958年吴氏后人“吴大头”住这里,吴家此时尚有房屋几十间,三个姑娘都远嫁,不久一个人孤独死在这里。后来,萍香堂作“社办小学”、交通局宿舍、卫校宿舍和民主居委会食堂,再后来作公房出租,一批批房客住进来,20世纪90年代初,同学一家搬进来。
往日的故事消失了,游人兜兜转转驻足于此,萍香堂的地板上留下了重重叠叠的脚印。夜深了,萍香堂的大门关闭了,门外是现实,屋里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