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外 婆(散文)

□沙逍然

架子上掉下来一盒东西,滚到我脚边,在碰到拖鞋的边缘后,慢慢打了几个滚,最后停在地板中央。

我拾起来一看,塑料棉签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子牙签:竹制的、木制的、塑料的,有的还裹着一层包装纸,都是外婆收藏的“宝贝”。

外婆有个怪毛病,只要带她出去吃饭,不管跟谁,在哪儿,吃完之后一定要顺手带走几支牙签,遇到独立包装的餐具,每人只有一根的时候,她还会用胳膊肘捅捅我,示意从不剔牙的我把自己的那根给她。

妈看见了,就说她:“家里又不是没有,带这劳什子干什么呢?”后来外婆就偷偷带,到了车上再献宝似的拿出来,挑一根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剔,我看着莫名觉得好笑。

小时候我最怕回老家和外婆一起,早上一锅玉米粥,淡而无味,只有咸菜佐粥,我总是闹脾气不吃,哭丧着脸以示反抗。

外婆就端着粥威胁我:“人贩子就在外面,不吃给你带走!”我哭哭啼啼间,她却早就调好一碗红糖水,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是我最爱吃的。

而她照旧喝她的粥,喝完两大碗后,拿着碗到水池里一冲,就下地干活去了。

春日里我们这儿有庙会,本村的、外村的商人,用一辆大平板车或者卡车驮着各式各样的物件风尘仆仆地赶来,汇集成了一个小小的露天市场。

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此,连平日里极少上街的外婆也在清晨摇醒我,让我和她一起出门,她要去庙会上挑挑果树苗。

而我总是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可以在庙会上撒野,看看鲜艳的风筝, 挑挑五彩的画片,摸摸簇新的农具,顺便问蜜饯铺的老板要两个果干。难过的是外婆只会买她用得到的物件,而我要的棉花糖、玩具,她会在斟酌考虑后换成甘蔗,并告诉我那些东西买了干什么,还不如甘蔗耐嚼。

至于果树,她总要站在树苗摊前端详挑选极长时间,再和卖苗的人说说话,最后什么也不买。

打我有印象起,外婆就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了,她只有那么几件衣服,裤子永远是一条黑黑的纱裤。

给她买的衣服,她都整整齐齐地叠了放在衣柜里,依旧穿从前的那几套。

去医院打点滴,到最后总要用手使劲挤压药水袋,说是不能浪费。

以前我总是把她这些行为理解为小气、吝啬,是年轻的时候穷怕了,老来养成这样的习惯。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厌恶她。

或许在年少的我眼中,外婆的朴素节俭,被扭曲成了吝啬古怪。

中国式的母亲,中国式的外婆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用农村里的话来说,就是“不识字识事”,外婆在的时候,家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她懂农村里婚丧嫁娶的各种繁琐礼仪,该请什么人,该回什么礼,人情往来,她都一清二楚。

外公脾气古怪,老家里的一切人际关系都是靠外婆在维持, 她在的时候,家中傍晚,午后还有些老朋友来和她唠唠嗑,但外婆去世后,家里竟冷冷清清起来。

外婆生病、住院、做手术都乖乖跟在爸妈后面,不闹脾气,知道自己病灶扩散也不颓唐,至少她从不放在脸上。

看着用出去的钱,她在心里也默默盘算,默默心疼,更不想拖累我们,因此后来坚决不要住院,要回家待着。

妈妈定期带她去医院治疗,她就假装生气,吐槽医院的环境,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巷子里,任凭谁都劝不动。

老家小小的院子里种过许多东西,花生、薄荷、青菜,但唯一不变的是墙角的番薯,矮矮的一排,没有招摇的花叶,连果实都是灰蒙蒙的,却频频出现在餐桌上,朴素的模样,但不可或缺。

外婆去世后,家里依旧每年都种番薯,但缺乏精心打理,看起来蔫蔫的,而家里的餐桌上也很久没有番薯的味道了。

再难的日子,都不要去埋怨,生活就像走路,一只脚迈出去了, 另一只就要接着往前迈,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好日子。

这段话总让我黯然神伤。外婆朴素节俭了一辈子,就那么几个盼头,但是就在好日子来临的档口,没赶上,逝去在我们的生命里。

2023-07-2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3503.html 1 3 外 婆(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