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夏天的黄瓜棚

□海德

那年,我买了几根黄瓜秧,栽在围墙外面。渐渐地,茎拔节,枝分叉,细须仿佛婴儿的小手,抓住什么就不会放,紧紧地缠上。围墙,光滑无缝,细须只好蜷缩着脑袋遍地爬行。我靠黄瓜秧插上竹竿,搭成凉棚,黄瓜藤缠上了,立马神气起来,舒枝招展,快速攀升。黄瓜藤上架,就像攀岩运动员,越攀越高。攀登高度,靠的是那微不足道的细须,犹如虾的触须,侦察兵的敏锐,一往直前。

我的少年时代,吃不饱,瓜果代。我家草房前有一块场地,冬天,用两张条凳搁上两根毛竹,铺上“花连”(南通话,用芦苇编成的连子),晒被子用;夏天,摆上一张方桌,我们坐上去乘凉。没土地,勤快的母亲把场地锄了,栽上黄瓜、茄子、青菜。大人饿了肚子,可不能饿着孩子。黄瓜秧拔节了,遍地蔓延。母亲要搭黄瓜棚,从河边割回芦苇,我和弟弟把芦叶去掉,给母亲搭成棚子。黄瓜棚,下宽上窄,犹如“人”字,最上面用一根竹竿横着,将两边交叉“大”字形的芦苇扎紧。我和弟弟小心翼翼地将黄瓜藤拉到芦苇棚上,好像害怕把它弄疼了似的。其实不是,黄瓜藤很嫩,也很脆,一不小心就会拉断。第二天,黄瓜藤紧紧地爬在芦苇上,藤枝探头探脑,细须摩拳擦掌,逮住芦苇抓紧不放,攀援而上。一根黄瓜秧长出好多枝头,几根黄瓜秧同时生长,互相交缠、聚合在一起。好像曾经的单干户,变成了互助组,又扩大成合作社。经常浇水、施肥,蓬蓬勃勃,黄瓜棚上绿油油一片。开花了,黄色花朵在绿叶丛中分外夺目,我们无心欣赏,只盼望早日结果。

终于,盼到花谢结成了瓜。从青绿变成浅黄,黄瓜熟了。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摘了下来,我们没有带生吃,而是等母亲放工回来烧碗黄瓜汤,全家人解解馋。母亲回家,把我和弟弟狠狠骂了一顿,这黄瓜怎么能吃呢?留作种子的,明年黄瓜不种了、不栽了、不吃了?我们说,黄瓜正在结,还愁没有种子?母亲告诉我们,这黄瓜是第一根,长在根部的,长得结实,这样黄瓜作种,第二年长得好、结得早、结得多。哦,这里面的学问真不少哩。

夏天傍晚乘凉,大人讲故事,我们小孩儿竖着耳朵听。时间悄悄地流淌,闷热也变得凉快了,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农历七月初七夜里,我和几个同年伙伴趴在黄瓜棚里,睁大双眼,紧盯着天上银河……大人说,这天夜里牛郎和织女跨过银河相会,只有躲在黄瓜棚里才能看见。孩提的我们把神话故事信以为真了。再热也熬着,只有周围蝈蝈无休无止地叫着,偶尔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过。我们始终盯着银河,害怕一眨眼,错过牛郎和织女相会的瞬间。银河西岸有三颗星星平行在一起,叫“扁担星”,暗淡发黄。大人说这是牛郎挑着担子,见不到织女,哭红了眼睛。两人隔河相望,只有“七夕”才能在鹊桥相会。一阵乌云随风飘过来了,遮住了一段银河。那是鹊桥吗?我们猜疑着,牛郎终于见到织女了!这样美好的情景,我们没有看到,天上神仙交往,我们肉眼怎会看到?乌云飘过,银河星光灿烂,“扁担星”也亮了许多。看来,牛郎真的见到了织女。他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然,那么甜蜜。

黄瓜、丝瓜、南瓜、菜瓜、西瓜……同属于瓜族,同族不同宗。

黄瓜和丝瓜是需要搭棚的,就像同族同门的堂兄弟,可以同居在同一个凉棚里,也可以同攀爬在同一座房顶上,纠集在一起,张望四方。黄瓜总是比不上丝瓜,黄瓜生长周期短。有一年,我在河边树下栽了黄瓜和丝瓜秧,开始同步成长,一齐沿着树干往上爬,爬着爬着,黄瓜掉队了。丝瓜看着黄瓜爬不动了,越发得意,越爬越高,一直爬到树顶。丝瓜生长周期可以延续到秋天,而黄瓜不行,长到人般高,就横着长,一到秋天就蔫了。黄瓜长得一点不浪费,采得到、摘得着。夏天,树下乘凉,摘下一根黄瓜,河里洗一洗,放到嘴里就啃,满口生津,清凉无比。丝瓜呢?长得太高,摘不到,用长柄锄头钩。冬天来了,树上叶子掉光了。丝瓜藤枯了,缠在树枝上,宛如山盟海誓的恋人,始终不渝,至死不分离。丝瓜老了,仍然在树头随风荡来荡去,像招魂的风幡,呼喊着青春韶华的回归。枯萎的丝瓜去皮去籽,剩下丝瓜经,是洗澡擦背的最佳用品。一浸热水柔软细滑,擦拭人身污垢,不伤皮不伤肉不伤骨,最理想的护肤之选。

黄瓜,可以生吃、可以凉拌、可以热炒、可以烧汤、也可以腌成咸瓜。腌,是万万舍不得的,常吃的是烧汤,青黄瓜放些青黄豆,两黄成一汤。在那吃不饱饭的年代,一根黄瓜一碗汤,对于饥饿的人们是多么珍贵!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黄瓜,那细小的种子深深扎根在我的心田,随着回忆的季节,经常绽放出淡黄泛白的花朵。

2023-07-2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3615.html 1 3 夏天的黄瓜棚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