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节气是有灵性的。千百年来，节气一到，时令就会如约从季节深处和岁月深处走了出来。

“立秋”节后是“处暑”。《二十四节气解》说：“处，止也，谓暑气将于此时止也”。《辞海》中这样解释“处暑”：“二十四节气之一。每年8月23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150度开始。”古代将处暑分为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此节气中老鹰开始大量捕猎鸟类；天地间万物开始凋零；稻粱之类的作物即将成熟。

处暑在农历七月半（中元节）前后，是《诗经》所说的“流火”季节。古人把灿烂星空称为“银河”，河中之物的游走称为“流”，故对于大火星在七月的这段旅程，简称为“七月流火”。现在，人们常以“七月流火”这个词来形容天气炎热，其实是个误解。

时届处暑，暑气开始减退，“秋老虎”日渐衰弱，随之而来的就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金色秋天了。此时此刻，田里的庄稼渐渐成熟，杂草已不再疯长，繁忙的田间管理也可以告一段落，乡谚云：“一入秋，一圪蹴”，这段时间对于农人来说，是相对消闲的，他们可以背起双手在村子里转悠；可以在村中大树下打牌，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可以上街逛逛，顺便在小吃摊上要一盘香喷喷的猪头肉，喝一碗老酒……此等情境，对辛劳了半年的农人来说，是舒心的日子，是幸福的时光，他们尽可以静心等待地里的庄稼成熟。

数十年了，我跟节气已成老友，从季节深处和岁月深处，彼此走来，互相关爱。走近地头的时候，我觉得处暑的姿势和我的脚步，似乎都有点慌张，有点踉跄。立秋以来的雨，很大程度上噤了蝉的鸣，即使是午后，你得细心谛听，才感受到一两声蝉鸣，而且显得有气无力。树下已见落叶，间或有群蚁在地上拖着落蝉。走进大田，处暑的庄稼们，还有草木们，显得很安详，它们静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几天，我看到院子里树上的叶片开始变色，果实开始成熟，田野上有了作物成熟的香气。侧耳细听，四周的虫鸣声已经断断续续响起。举目四顾，大田里的稻子开始秀穗，黄豆已经挂牌（长荚），山芋垄渐渐开裂。墙头上的扁豆有点张扬，一串串紫嘟嘟的花可劲地开，弯弯的扁豆荚从叶片间纷纷探出，让人蓦然想起郑板桥的“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的诗句。韭菜地里烂漫着一片细碎的粉白小花，带给人一份淡雅，素净，有一种乡下女子的美。蓝色的牵牛花沿着古朴的篱笆拼命地向上爬，它们可能还不知道秋风的厉害，依然使劲地用小喇叭为秋天鼓吹。

“处暑满地黄，家家修廪仓。”庄稼们到哪一步该开花，到哪一步该结果，一点都不含糊，民间有“处暑禾田连夜变”的俗语，是在提醒人们适时安排好田间农事。如东乡里还有“处暑萝卜白露菜”的农谚，是提醒人们，处暑到了，该种萝卜了。

处暑种下的萝卜，正好在初冬的时候起田，拔出来，碧绿的缨子，红红的萝卜，样子很好看。洗净，切成片，撒盐腌制，一小时左右至微软，这时候吃，清新鲜脆，别有风味——小时候母亲做腌萝卜，我在旁边一边玩一边看，便学会了这一技艺，也记住了处暑种萝卜这一农事。

处暑时节，莲花、茉莉花等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开着，道路两旁的紫薇花开得正盛，胭脂色的红薇，淡紫色的紫薇，浅蓝色的翠薇，纯白色和粉白色的银薇，摇曳多姿，令人目不暇接。紫薇“花至七夕犹繁”，汪曾祺先生写得极为传神：“它开起花来，真是‘繁’得不得了。紫薇花是六瓣的，但是花瓣皱缩，瓣边还有很多不规则的缺刻，所以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只是碎叨叨的一球，当中还射出许多花须、花蕊。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常放半年花。”半年，是杨万里的夸张，但从夏到秋，紫薇一直绽放在炽热的骄阳里，却是事实。

“七月八月看巧云”，指的是农历的这个时候到八月底。有这样一些词，是老祖宗们留下的，诸如天高云淡、秋色宜人、天朗气清、云淡风轻、秋风起兮白云飞、空山秋气清等等，可以说是用绝了，不给我们一点儿再创新和超越的空间。

处暑的夜晚，纳凉成了一种独特的享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也许，只有处暑的夜才是如此的凉如水，只有处暑的夜才会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意境，也许只有在处暑时节，才能遥望天上最明亮的牵牛织女星。

古人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这不太可能，大多时候，两分耕耘、三分耕耘，甚至五分六分耕耘才能得到一分收获，但是，如果坚持做到十分耕耘，就有可能得到百倍的收获，只是，很少有人能坚持下去。种庄稼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处暑时值新秋，好比新娘子上轿，登堂入室，步步生喜。新秋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