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不朽的连斯基咏叹调

□南西

这多像我们如今的“躺平一代”,虽然,历史的年轮已经碾过200年,“多余人”的精神苦闷仍能为我们今人所理解,经典文学的生命力永不衰败。

秋夜,看了一部1999年的老电影《奥涅金》。影片改编自普希金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导演玛莎·费因斯凭借此片荣获1999年第12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

《叶甫盖尼·奥涅金》创作于1823年,普希金时年24岁,那年他决定根据十四行诗的形式,创作一部前所未有的诗体长篇小说。8年之后,他完成了《叶甫盖尼·奥涅金》。电影的改编基本忠于原著,画面和音乐都很到位,展现了俄国十九世纪初叶的生活风俗画面。俄罗斯确实是个文艺气息浓郁的国度,西伯利亚覆满白雪的原野,白银的茶炊,白皙皮肤的俄罗斯姑娘,一片一片的白桦林……

当时俄国贵族喜欢开家庭派对,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玩波士顿纸牌,年轻人爱跳玛祖卡舞,会读诗集、小说、经济、哲学之类的书籍,以便在社交场合侃侃而谈。他们流连于芭蕾舞剧院、戏剧院或者高级餐厅,喝彗星酒、吃烤牛排、斯特拉斯堡肉饼、林堡奶酪等各种山珍海味。他们的卧室,软装极尽奢华,青铜器、瓷瓶、琥珀烟斗、雕花水晶罐盛满香水精,各国珍贵装饰物,比比皆是。小说男主人公奥涅金,就出身于这样的贵族家庭,他自命不凡,对当时的俄国现实不满,但又生性懦弱,消极懒散,缺乏行动上的改变,整天过着浑浑噩噩的奢靡日子,从而陷入了无奔头的烦闷忧郁之中,成为一事无成的“多余人”。这多像我们如今的“躺平一代”,虽然,历史的年轮已经碾过200年,“多余人”的精神苦闷仍能为我们今人所理解,经典文学的生命力永不衰败。

女主人公达吉雅娜是一个“具有俄罗斯灵魂的姑娘”,这个形象很为我所喜爱。她是一个俄国乡下姑娘,长相普通,爱读小说,沉默寡言,但内心燃烧着一颗小太阳。她对奥涅金一见钟情,那些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全部融会在奥涅金一个人身上。羞涩的达吉雅娜勇敢地给奥涅金写了封滚烫的信,把一颗心捧到了奥涅金的眼前:“我现在所以还需要活着,就是为了保证能和你相逢。”一个内向的孤傲不群的女孩,能主动勇敢地捧出爱意,达吉雅娜是令人刮目相看的。然而高傲的奥涅金却拒绝了她。多年之后,没想到两人的境况竟发生了对换。依然一事无成的奥涅金,某天遇到了焕然一新的达吉雅娜。达吉雅娜的高贵勾起奥涅金的虚荣心和征服感。他开始热烈追求达吉雅娜,给达吉雅娜也写了封热情洋溢表白心迹的信。而达吉雅娜则真诚地告诉他:“我爱您(何必用假话掩饰?),可是我现在已经被嫁给了别人,我将要一辈子对他忠贞。”达吉雅娜对当时的俄国社会抱有批判的态度,这是她和奥涅金的共同点,是他们爱情的发生基础,但她在很多方面超越了奥涅金,宁愿放弃爱情,也要忠实自己做人的原则。也因此,她被普希金称为“我的可爱的理想”。

在男女主角之外,还有几个人物形象也值得一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充满悲剧色彩的连斯基。他是一个年轻多金的军官,也是一位多情的诗人。他有一个未婚妻奥尔伽,是达吉雅娜的妹妹。本来连斯基人生顺遂,事业和爱情双丰收,日子过得潇洒而令人心生羡慕。可是,在一次家庭宴会上,因他的好朋友奥涅金故意向连斯基的未婚妻奥尔伽献殷勤,大大伤害了连斯基的自尊心,愤怒的连斯基要求与奥涅金决斗,结果不幸死于奥涅金的枪下,命运瞬间逆转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后来,连斯基的未婚妻奥尔伽不久也嫁与他人,让人不免为墓碑下的连斯基唏嘘不已。仅仅因为一个冲动,连斯基幸福的一切都被断送了。

《叶甫盖尼·奥涅金》一经发表,即在俄国掀起热潮,影响了当时的很多文艺界的同行。柴可夫斯基即于1878年创作了三幕同名歌剧,并于1879年在莫斯科首演。在这部歌剧的第二幕里,连斯基在决斗前唱了一首咏叹调《青春,你飘向何方》:“青春,青春,我美好的青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明天的日子怎样安排?我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它隐藏在黑暗里!别管它,听天由命吧!我明天也许会被箭射死,或者箭从我身旁飞过,都一样:我的死亡,我的生存,都由命运决定!我祝福我的生存,我也祝福死亡来临……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人们也就会忘掉我这年轻的诗人,而你!你!奥尔伽?请告诉我,我美丽的姑娘,你来不来我坟上哭泣?并想到:他是多么爱我!他为我一个人献出悲惨的青春和生命,哦,奥尔伽,我是多么爱你,我为你一人贡献出了悲惨的生命和青春……”在这首咏叹调里,连斯基唱出了决斗前的复杂心理活动。一方面,他舍不得心上人;一方面,却又为男人的自尊放不下面子,极度抒情的曲调里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

在俄罗斯作曲家中,契诃夫最崇拜柴可夫斯基。因此,柴可夫斯基的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也被契诃夫引用到了文学作品中。在契诃夫早期喜剧作品《林妖》中,就引用了连斯基咏叹调。第三幕的开头,契诃夫写叶莲娜·安德列耶芙娜在客厅里弹钢琴,她弹的便是《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奥涅金与连斯基决斗前的咏叹调。沃依尼茨基听着音乐,情不自禁赞叹道这是首好曲子,是他爱听的曲子。

而在被誉为“当代的《战争与和平》”的20世纪最伟大的俄语小说《生活与命运》中,作者格罗斯曼也写到了连斯基咏叹调。他写驻扎在“6-1”号楼里的步兵指挥官祖巴廖夫少尉,战前曾在音乐学院里学过声乐,偶尔他会在夜里悄悄走到德国人盘踞的楼房跟前唱起歌,有时唱《春天的气息,不要把我惊醒》,有时则唱一段连斯基咏叹调。别人问他,为什么要爬到碎砖堆上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唱歌儿,他从来不肯回答。也许他是要在这日日夜夜充满尸臭气的地方,不仅向自己和同志们,而且也向敌人显示,强大的毁灭性力量永远无法战胜美好的生命力。这是文学和音乐相互渗透的魅力,它们在不同作品中互相交会,碰撞出更多绚烂的火花。

2023-09-0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8179.html 1 3 不朽的连斯基咏叹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