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忠

又到九月，教师节如期而至。看到外孙在为老师制作节日贺卡，不由得把我的思绪也拉回到了离我已经远去的小学时光。

小学是人生的启蒙地，白纸般的知识屏幕上，小学给你抹上第一缕色彩。无论你是科学家、文学家，抑或别的名师大家，小学时代都是必需的，但也最易被忽视和忘却。时下常有同学聚会，大抵大学同学居多，高中次之，初中已不多见，小学几乎没有。这可能与年代久远，记忆缺失有关。我无意倡导小学同学组织聚会，但我觉得小学时光，是人生道路上最初的驿站，永远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珍视和怀念。

1962年，我七岁，父亲领着我到麒麟中心小学报名入学。那时入小学，既不查户口，也无须出示房产证之类的，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曹的教导主任。在他那间杂乱的办公室，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对我父亲说：个头还行。接着问我：几岁啦？我大声回答：老师，我今年七岁！老师笑了，点点头：还蛮灵光的嘛，数个数我听听！我说：好！我是有备而来，之前姑姑早已教会了我百以内的数数。我一口气背到30多。老师打断我的背数，说：行了，行了，就到顾老师班上吧！

我不知道谁是顾老师，但我见中心小学一排排宽敞明亮的教室，操场上还有跷跷板、秋千架和水泥乒乓球台，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好不容易盼到开学这天，父亲没把我领到镇西市的中心小学校园，而是把我送到了镇东北侧的陈家宅。那是什么学校呀，就一个班级，教室是陈家的一间堂屋，屋里放着七八张乡下人吃饭的方桌，六个人坐一桌，每个同学要自带凳子，40多个同学把教室挤得满满当当。西面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拼音写着欢迎新同学！

我的小学时代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年学校经费严重不足，中心小学教室不够，又不能把适龄学生拒之门外，只好在附近租借老百姓家的空置房。教我们班的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一个叫顾亚珍，另一个叫黄欣芬。一年级时老师上课的情景大多已忘记，只记得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两位老师总是一前一后，一人拎一个包，包里是孩子们的作业本。她们每天把收上来的作业本拿到办公室批改，第二天上课时发下来，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不知为什么，升到二年级时，我们的教室从镇东陈家宅搬到了镇西姚家宅。依旧是堂屋，一切都没变，只是换了地方。班主任是黄欣芬，我们班远离中心小学本部，课间也无玩的场地和设施，但老师上课却很出色，而且管理也很严格。记得有一回，我在午睡时间和同学交头接耳，被老师逮住了。下午放学后，我和另外俩同学被老师带到中心校的一间教室里，先训了一通话：无论听课，做作业或做别的什么事，都要专心致志，静得下心来，否则会一事无成。然后，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我们几个趴在课桌上补睡一小时。这样“舒服”的处罚一般人肯定没经历过，而我却有幸经历，并且永远记住了。记住的还有老师语重心长的教导。在后来漫长的生活道路上，每每学习工作精力不集中，或耐不住寂寞想要偷懒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次补睡和老师的谆谆教诲，勉励自己赶快做，千万不要分心。

如果说那次补睡处罚于我算意外所得的话，那后来一次甜蜜的奖励则让我受益终身。那年顾老师结婚，她爱人是部队的一名军官，婚礼在遥远的军营举行，原本教算术的黄老师代顾老师语文课时，要求全班同学给顾老师写一封信。为了鼓励大家认真写，黄老师宣布，挑一封写得最好的信寄给顾老师。也许是老师的激励撩拨了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刚刚二年级的我，使出浑身解数，把课上老师提示的和课外书上读来的全用上了，一口气写了两页纸。信的内容现在大多忘记了，但信末的一句话记住了：“顾老师，我好想你，请你在回来的路上给我们带几块喜糖”。记得黄老师在批阅时，文中画了很多红线和红圈，还把信在班上宣读。

信是否真的寄给顾老师，我不得而知，但顾老师后来肯定读到了这封信，因为她回来后真的给我送了一包喜糖，还摸着我的头说：信写得很通顺，很有情感，老师谢谢你！

正是这很平常的一次作业，两位老师在教学上传神的配合，极大地激发了我对写作的兴趣。也许，正是这次甜蜜的奖励，为我日后走上新闻工作岗位和热爱文学创作奠定了最早的基石。

从三年级开始，因家庭变故，我转学到了外婆家附近的长春小学，这是一所设施齐全的完小，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几乎全在这儿上学。年代久远，许多往事都淡忘了，但那些曾经教过我的老师的名字一直铭记：施少风、王能仁、王兴柏、沈士范、汪瑞菊、范美英、陆瑞娥、施允坤、王冠昌、姜锡康……他们熟悉的脸庞，亲切的笑容，依然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对了，还有王兴达校长，那年他从部队转业，安排到长春校任校长，他的卧室就在我们班教室后面的天井旁。他与我父亲很熟，大概想了解点学生的真实情况，报到后的一个周末，他让我陪他聊天，晚上住在他那。校长的盛情与一个孩子的自尊产生了碰撞，想到贴身内衣上的破洞，我一再推辞，可还是拗不过他，硬着头皮住进了校长室。晚上，当他看到我露出膝盖的衬裤时，顿时明白了我一再推辞的原委。第二天，他把从部队带回的长裤改短后塞到了我手里。

一位哲人说过，艰难的生活就像一块磨刀石，它每时每刻都在磨砺人的意志和毅力。童年时代家境贫穷的我，很少有新衣服穿，甚至没有过像样的书包。我还记得，因交不齐书杂费，老师不让进教室，逼迫退回家取钱。我知道家里都快断炊了，根本没有钱，于是在外面转一圈又回到学校，低着头站在教室门口。见状，老师明白了一切，默默地走到我身旁，拉着我把我送到座位上。那时我真想哭，但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

岁月冲淡了往事，也给了我们新的馈赠。我在小学读了七年，老师们园丁般的辛勤耕耘，为我后来的中学、大学的学习和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如今，我定居南京，但我却永远记着老师们的音容笑貌。此刻，我向远方的故乡道一声：老师，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