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时光爬过篱笆来(散文)

河沿与房屋之间有一小块狭长的自留地,这是极好的菜畦。种上丝瓜、黄瓜、菜瓜、豆角、芋艿等蔬菜,沙地的人管所有的农作物都叫“花地”,一定是因为全部的庄稼都会开花,一切花开都为授粉,所有的果实都因为有爱。

长夏阳光下的花地,听话的藤蔓沿着我们牵搭的布绳子疯长着,形成了一个自上而下的篱笆帘,黄色的花、粉色的花、白色的花,青色的果、紫色的果、黑色的果,花缀满了向上攀爬的藤蔓,果使劲地往下扯拉。有意或无意,烂漫的,招展的,沉淀的,花开叶丛中,果结藤蔓下。花的篱笆墙不用刻意搭设,也可以拥有五彩斑斓的世界。

时光不会倒流,而记忆可以被提取。儿时的光景,是一帧帧可以串缀起来的拷贝。这些思忆可能就藏在外婆包钱的手绢里,或者藏在妈妈梳妆台的抽屉里,也藏进我的发黄的日记。

例如五十年前,生产队家家户户都有一块自留地。大儿子结了婚,又是二儿子结婚,再是小儿子结婚。一家一间房,灶头挨着床,屋外庄稼地,屋里热闹忙,而且一家挨着一家。邻里的界限,就是自家兄弟老三老四的界限,一排高高的芦稷,或是一架爬满丝瓜花、扁豆荚、豇豆藤的篱笆。其实中间没有篱笆,只是两家的两股牵挂的绳子并排靠在一起,丝瓜长长的触须,缠绵上老四家的花绳,而自家的豇豆扯进了老三家的冬瓜地。隔篱望去,郁郁青青,碧绿一体。鲜花芬芳,瓜果生香,煞是馋人。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谁家的瓜?谁是谁家的果?应怜屐齿,红杏过墙,你若认为老三老四分不清瓜是谁家的瓜,果是哪家的果,那做农民就太不专业了。老三只要顺着瓜藤一摸,就能知道瓜自家的青肉青脸。老四家的丝瓜挂到老三家的藤上,眼瞅着再不摘明天就是麻萝,老三家的秀英就会摘下来送给老四家的慧芳。慧芳嘴里一边说着“留着吃,留着吃”,一边把丝瓜接了过来。老四家的黄瓜挂到了老三那边,慧芳也会摘下来送给秀英。“留着吃,留着吃”。兄弟妯娌之间和睦相处,不会因为瓜藤的缠绕而产生纠葛,不会有修书三尺为墙,气晕当年始皇。

我家没有自留地,当然也就没有菜园子,与爷爷共堵墙,连作为分界线的篱笆也没有。只有爷爷分给爸爸的一间房和三间棚(猪棚、羊棚、鸡棚)。母亲种菜,自有她的办法,把各种各样的瓜藤种在三棚的四只角上,扎把芦苇让瓜藤攀爬向上。之后,母亲就不再管它们,因为母亲要忙着在小队里挣口粮,还要到大队里扎手套挣工分。母亲种的瓜果争气着呢,长啊长啊使劲长,长得只见瓜藤不见棚,如此茂盛,差点要压垮羊棚。而爷爷的瓜藤则长得又黄又稀,尽管爷爷把杂草拔得精光。因此,母亲的理论是,能把草长好的地就是好地,瓜果自然就能长好种,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

母亲的为人算是大方中带着小气的那种,她会跟小队会计计较一工半工的。但她跟家人从不计较,即使鸡棚里的鸡被人药害了,她跟儿女们说,以后没鸡蛋吃了。所以之后她种的瓜藤长得非常繁茂,几乎霸据了整个三棚的四面墙和屋顶。于是,母亲对爷爷说:“爷爷,今年的丝瓜长得好,都吃不完,种的就是给大家吃的,想吃就摘。”爷爷偶尔也会摘两根烧烧小虾毛豆。精明小气的爷爷拿来几枝细竹,让丝瓜藤顺着竹枝,扯到旁边的电线木上,这样,经历着风雨,雨水刚好,瓜繁叶茂。那年月,我们和爷爷都有吃不完的丝瓜、黄瓜、菜瓜。

把生活场景切换到眼前,暑气已消,秋光不灼,篱笆墙上的花朵里金龟子依然在求偶,乌黑的翅膀下,展露出性感的金黄嫩肉,嗡嗡嗡,嗡嗡嗡,它们忙成了一团,脚上沾满了花粉,兴奋又满足,向另一朵刚开的花儿飞去。爬上凳子去够那根垂下的丝瓜,而小斯在棚下指点着,生怕又漏了长在密丛中的那根,拿着篮子接着。每天都是这么好的运气,篮子里已经装不下。

篱笆的影子每天都在被缩短又被拉长,蝴蝶灵敏地飞来又飞去,一般都是两只共同飞舞在篱笆的花丛间,一羽在前面飞,另一羽在后面追。只见一只蝴蝶刚刚停在一朵花上面,另一只蝴蝶停在了刚刚那只蝴蝶的身上,抖动着翅膀,就这样,一段既有诗意又有画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正在上演。

到得家来别无事,呼来老伴添新酿,两人同菜不同味,丝瓜小虾毛豆汤。花篱笆与五十年前无异,金龟子和蝴蝶们依然飞来飞去。隔壁的老李正被我从藤叶间瞧见,他也在瞅我,端着手中的空酒盅,相视而笑,微醉在夕阳里。

□宋一枫

2023-09-2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50403.html 1 3 时光爬过篱笆来(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