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

一大早，我去驿站拿快递时，见文具店的老板娘正在店门口跳操。她把手机架在自家电动自行车的后座上，背对大街，面向自家店铺的橱窗，在明快的律动音乐中快节奏地跳操。她身穿玫瑰红薄衫和高腰牛仔裤，超过一米七的修长身材在早晨明亮的空气中尽情律动。她太专心了，连我站在她背后好几分钟，也毫无觉察。

一曲结束，她关上手机，回过头，终于发现徘徊在店门口的我，她心领神会地微笑：“早啊，是来拿快递的吧！”

我跟着她走入文具店小小的店堂，一直走到货架尽头，那里，硬挤出来的七八个平方，四壁都放满了货架，每个货架上整整齐齐地贴着标签，快递包裹一直垒到房顶。文具店老板娘也兼着驿站的工作，我报出手机上的收件编号，她迅速找出快递，放在签收台上扫描，只听“滴”的一声，显示出库完毕。

都是熟人了，见面也会闲聊两句。老板娘的脸上还留着轻快运动带来的红晕，鼻尖密布细汗。我便问她：“这套健身操练了许久了吧？”老板娘笑回：“姐，被你一眼看破。自从生了二宝，既要管老二的辅食又要管老大的功课，加上文具店的生意这几年大不如从前，我们又挤出地方来开了驿站，一天忙到黑，都抽不出空来去健身房，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利用店里没客人的碎片时间，跟着视频练习。后来发现，这办法挺好，经常得空跳一跳，心情也好了，气血也活络了，窝在这小店里也不觉得憋屈了。”

安徽老板娘在此地开店已超过十年，刚来时她还是一个新婚的二十二三岁的小媳妇，想着未来自家的孩子上了小学方便照顾，便在小学校的斜对门开了这家文具店。

但如今随着房租的上涨，利润也在下降，左邻右舍经常换老板，关了小超市，原地开起零食量贩店；关了桃酥糕点铺，原址开起汤包店；关了烩面店，开起独立咖啡店；关了烤鸭店，开起了婚纱摄影工作室，只有老板娘的文具店，十多年如一日地开了下来。

坚持的意义在哪里呢？老板娘眯起眼睛来想了想，回应说：“也许，就在于毕业离开的一些孩子，上初中后还会骑车到小学来看望老师吧。他们顺便也会到文具店里来，羞涩地跟我打一声招呼，告知自己升学去了哪儿了。”

老板娘欣慰地看到，孩子长高了，眉毛和头发都变浓了，脸上有了零零星星的青春痘，他们有了比儿童时期更低沉懂事的声音，他们进到文具店里来看看，在货架上翻翻，逗逗老板娘的小儿子。有时，他们会在这里再买上一支铅笔，还有老式的刨笔刀。在他们心目中，与自己的小学生涯有着紧密联系的，除了老师，就是这家文具店了吧。

三年前，老板娘终于下决心改造了店铺。夫妻俩紧凑安排了前面的货架，减少了文具的进货，腾出店铺深处的一小块地方，开了一间快递驿站。驿站的收入，如一泓无声涌出的清泉，扑灭了文具店利润下降带来的焦灼感。老板夫妻两个就更忙了，加上大儿子上了小学，要监督功课；小儿子呱呱坠地，又要教说话、教走路，老板娘形容说：“我跟我老公啊，就像电视里的双人沙滩排球运动员，只有我们俩，天天救球、拦网，就没个歇的时候。”

我赞她不容易，文能辅导英语，教孩子手工，武能扛货上架，驮着十箱八箱矿泉水在电动车上驰骋，她笑道：“守店人总要找一点精神寄托，这小店才能守得下来啊。你去看看我们这条街上，零食量贩店的老板伺弄盆景，一开门，就把他的十几盆老桩杜鹃搬出来，在门口打造漂亮的小景致。独立咖啡店的老板每天早上开门前玩一个半小时的摄影，摄影工作室的主理人每天晨跑十公里，经常打卡不一样的慢跑绿道和公园，发在朋友圈里。守店人，一天守上十小时以上，要想抖落身上的刻板气，让脑子活络起来，让气血流动起来，就得在每天早晨都提醒自己——新的一天，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气神来过。”

快递小哥在文具店门口，又卸下了一车货。老板娘赶紧蹲着收件去了，她说了她未来的梦想：“等两个娃上中学了，不用像现在这样事无巨细都要照顾了，我还想教人跳健身操。这一面流汗、一面不带气喘交待要点的功夫，现在就要练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