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鄙斋有一件丁月湖的书法条屏,多年前购于本地,内容如下:
峨峨白石,峙彼相城。道晦身隐,艺高名成。宁以义役,肯与世争。董巨黄吴,集自只手。墨雨笔风,蛟龙却走。布衣几人,千秋不朽。翳指枝生,澹然寡营。一官不显,归而笔耕。妇人孺子,震厥书名。书会众美,不辟门户。锋正稜藏,直达典午。明三百年,先生千古。长洲文君,大哉名门。书画双绝,齿坏两尊。不替家法,长流清芬。岂惟门风,高第殊技。
道光九年(1829),丁月湖出生于通州卖鱼湾,即石港场人。他大名叫丁澐,月湖是其字,平凡的一生使他的生平记载出现多处空白,仅知道父亲是丁述庵,母亲为保氏,在家族兄弟中排行在六。他从小敏而好学,多才多艺,能诗能文,“所交多知名士,搢绅先生亦时投羔雁、奉书币于其门”,在当地颇有声名。青年时,丁月湖“志在四方,将欲遍访海内名流,纵观山川胜迹,俯仰啸傲,得一发其胸中郁勃豪宕之气”,只可惜“势与形违,身多牵绊”,没能一遂其志。后来有人请他去做幕,他便乘机到大江南北走了走,现有文字记载的就有沪上与淮阴之游。每到一地,他积极参加文社,诗酒雅集,朋友们都很喜欢他。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回到了家乡,“歌啸自怡,不求闻达”“淡泊自明,不欲征逐声华”,时人谓之“隐君子”。那时他已经年近五十。本以为就这样了此一生,丁月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次闲聊让他成了一代印香炉设计大师。扬之水先生在《香识》一书中这样写道:
印香炉的设计,却是完成在他一生中的最后几年,而且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印香图谱》施允升序,曰他少月湖二十岁,而与月湖朝夕过从,成忘年交,“丙子春,偶与讌谈,以时有印香炉粗陋不可供幽赏,思欲别开生面。先生闻言,即默然凝想,若有所得,次日出一图见示,花样崭新,已大喜其精辟,先生弥复心摹手画,愈出愈奇。次第授攻金之徒,陶之冶之,椎之凿之,遂成雅制”。
丁月湖生前是寂寞的,身后却光芒四射,小小的印香炉让他声名远扬。上世纪五十年代,荷兰外交官高罗佩在他的名作《迷宫案》中巧借印香图翻作成迷宫图,让这个出自南通州的文玩雅器为更多人知晓。
其实,丁月湖书画在当时就极有名。丰利举人潘荫东在《印香图稿》序文中说:“先生博涉经史,善诗古文辞,多能艺事,尤以书画擅名。”其眷弟保召棠也说:“其书法则妙兼众体,又能时出新意神明于规矩之中,故超隽异常。其画法则天机物趣,毕现毫端,而尤长于兰竹,兼之精通篆刻,上挹冰斯。”阳湖徐以同更有“书名满江左,片纸只字,人争宝之”的记载。鸳湖人朱恩锡还赋之以诗:“集古思欧老,精书抚右军。”连丁月湖本人也自述“篆仿冰斯,字追轩颉”,足见其对自己笔墨的自信。但时光如水,如今他的绘画作品未见存世,书法也是难得一见。
我收藏这件书法的落款是:“翼之大兄大人雅属即祈正腕,辛酉冬日书于书画薮,月湖弟丁澐。”钤“臣澐印”白文印。辛酉是咸丰十一年(1861),那一年丁月湖三十二岁,这是目前所见到他存世最早的作品。字为行楷,书近杨沂孙,清澈雅致,和他晚年所写的何绍基体有着较大的不同,不过与他《印香图稿》中的一些文字倒是十分接近。他晚年书斋名“爱吾庐”,而此时为“书画薮”,从斋名的改变亦可观其心路之历程。条屏内容为四言诗,细读之,写的是吴门诸家,大概由于篇幅的缘故,这里仅录了沈石田、祝枝山和文征明。丁月湖很喜欢四言,他的《印香图稿》序言也是用四言写就的。丁月湖本有诗集,光绪五年(1879)九月去世后,儿子丁萼楼曾拟刻印,但不知什么原因,诗集最终没有刻出来,使丁月湖多年的心血未得流传,实为一大遗憾。至于上款人“翼之大兄”,不知为何许人也,同时期画家张士保也有“翼之大兄大人属”的山水团扇,所赠的应该是同一人。
“小坐清心乐有余,扬芬知是善人居。重簾正好留佳客,燕寝还宜读异书。扫地闲情晨起后,告天衷曲夜深初。梓乡自寄烟霞志,芸阁兰台总不如。”从武林人张元恺的这首诗里,我们仿佛看到丁月湖坐在卖鱼湾的爱吾庐里,“辄闭门却埽,假笔墨自怡”,他笔走龙蛇,挥洒不辍,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情与爱全部寄托在笔墨里。而这一切,都是为那本《印香炉稿》的诞生作了最完美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