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宏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生活在苏北小县城,每年过年,家里都会买猪肚肺。那时我只有十一二岁,我最喜欢的倒不是喝上一口鲜美的肚肺汤,而是对灌肚肺,也就是清洗肚肺兴趣盎然。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无论谁家灌肚肺,都是值得炫耀的事,常引得左邻右舍,特别是小孩们来看热闹。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夕,雨霁初晴,寒风刺骨。爸妈买回一堆年货,其中就有一副猪肚肺。猪肚肺由猪肚、猪肺和猪心三样组成,表皮皱褶密布,内外都嵌满黏液、脏物和血污,形象实在不敢恭维,但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跟前跟后,准备看热闹。
妈妈和姐姐把家里的木头澡盆搬到院子里。澡盆椭圆形,深20多公分,四周用铁丝箍着挡水小木板,一般每年都要用桐油刷一次,否则容易有缝隙,易漏水。在当时以平房为主的居住条件下,澡盆几乎是家家户户的标配,它能容纳一个大人坐在里面盆浴。盆头底板直接抵地,靠近下水沟,盆尾装有两只小矮脚,前低后高,斜放在地面。
妈妈围着一条粗布的旧白围裙,拎起猪肚肺堆放在澡盆里。那时家里刚刚接上自来水,比早前打井水省事儿多了,妈妈将软管从自来水龙头引出,插入猪肺粗粗的气管中,用细长布条儿扎紧接口,再将水龙头拧开,连续不断地冲水。不一会儿,原先干瘪血红的猪肺随着注水漫灌,如气球一样慢慢膨胀。个别部位没鼓起来,妈妈就指导我精准拍打,点位迅速饱满,整个猪肺变得圆滚滚的,好像要爆炸似的。这时,妈妈用缝衣针在肺上扎几个小孔,针孔极细,血水慢慢顺着小孔渗出,我继续轻轻拍打,血水不断被挤出,盆里的水也顺势流进下水沟。自来水源源不断灌进气管,约莫半小时,流出的水渐渐地由深红变成浅红。拍打声惹来左右邻居,小朋友们逐渐聚拢过来,大家团团围住,你言我语,叽叽喳喳,而且还轮流用小手拍打猪肺,此时这里俨然是个网红打卡地。
慢慢地,水变清了,猪肺开始由红转白,而小朋友的脸和手却被冻得通红。有的小朋友一边跺脚,一边把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拼命呵气取暖;有的小朋友使劲儿拍打猪肺,水柱方向变换,被喷得满脸是水,幸亏几乎是清水;还有小朋友拍得兴起,乐不可支,谁知猝不及防,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大人们本来倒也听之任之、毫不干预,放任我们自娱自乐,但见到有小朋友摔倒在地,马上便呼喊着各自小孩儿回家。
潺潺的水流声、小孩的叫嚷声、大人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屋檐下的冰柱好像被吵闹声惊得坠落。而猪肺依然“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接受“洗礼”,渐渐地,它像脱胎换骨似的,表皮变得雪白而有弹性,近乎透明。我忍不住蹲下来,用掌心轻轻触碰,它有节奏地微微颤动,手感真好,白嫩滑溜,我像欣赏一个精致艺术品,也像抚摸着一个精美玩具,特别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
那时候放学回家,特别口渴时,我常常放下书包,立即捧起茶杯,“咕嘟咕嘟”像小牛饮水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妈妈因为我热衷于灌肚肺,总是在一旁打趣地说:“又在灌肚肺呢!”
如今,这一切早已离我们远去,现在的小孩也根本无法感受其中的年味儿和乐趣。但是,当年灌肚肺的流水声、拍打声和喧嚣声却经常萦绕在我梦里。那时的我们,简单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