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兰
村庄本不小,三十来户人家被六车道的国道撕裂成两半。工厂围囿下,十几幢别墅像是汪洋中不甘沉没的岛屿,倔强地守着最后一份田园的诗意。
别墅群中有一棵树,有且只有一棵树,是水杉。村民不懂“水杉是世界上珍稀的孑遗植物”一说,在他们眼中,水杉是上好的房屋建造用的檩条。水杉树本是一排,卫兵似的直挺挺站着,守卫着村庄的宁静。但任何经济与商业的理由都可以砍伐水杉树,何况楼宇丛林里,真的不需要一棵可有可无的水杉树。
可就有这么一棵树幸存了下来,直直地耸立着,甚至超过了两层楼房。水杉树下的厨房烟囱,偶尔会腻腻歪歪地蜿蜒出炊烟,水蛇一样缠绕着水杉树,而后又懒散地弥漫开。水杉树岿然不动,无视着炊烟妩媚多情。倒是常有一只乌黑的鸟儿立在梢头,树枝晃悠几下,算是亲密的互动。清晨的时候,鸟儿婉转鸣叫,脆铃铃的乐符在疏朗的枝干间弹跳。
傍晚的时候,残阳似血,水杉树静默如画。背景是天幕间如荼的晚霞,树下是不锈钢大门一样冷峻的建筑,这时,水杉树是一种信仰,一种突兀而鹤立鸡群似的高标。偶尔有鸟儿停驻,闷头缩颈的,即使想放歌,常常一开口便淹没在国道上疾驰汽车的呼啸声里。
国道上汽车如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急切的心情和慌乱的迷茫。国道旁刚开发的楼旁一片喜气,大红的灯笼,喧天的锣鼓,高亢的音乐,飞散的鞭炮。售楼小姐体态婀娜,笑靥如花。无数次地鞠躬导引,不厌其烦地游说,与永远保持八颗牙齿的微笑,让她们有些精力透支。似乎是神志恍惚,她们总在一年四季的不同时光里嗅到田园的味道,诸如菜花的绵粉、稻花的清甜、蚕豆花的淡涩、玉米花的香糯……姑娘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不远处的庄稼地里回光返照式的香味迸发。姑娘们无所事事时,抬起头来,一眼就能看到国道对面的水杉树,那像是村庄的最后一个图腾标志,孤零零地伫立着。
水杉树并不寂寞,诸如别墅里常常传出宠物狗舒服的哼哼声,以及从防盗窗户里挣脱出的电视机的播放声,常常临近深夜还打打闹闹着。每到春节期间,嵌花的不锈钢大门会大开,锃亮的汽车进进出出,老人小孩,青年壮年,都穿着新衣,喜气洋洋。
秋天的水杉树叶落如雪,冬天便剩下清瘦的树干,但铮铮然像是要刺破天空。树上的鸟儿本自怡然,忽然一声尖刺的刹车声,凄厉的喇叭声,让它惊悚,张开两翅,一顿身,直飞向着远处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