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初冬,来到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福建,雄劲的海风吹拂着碧水环绕的福建博物院。临水望去,“几”字形屋顶的新馆,“闽”字内涵的图腾柱,以及水波意象的广场,似将人拉入浩瀚的历史海洋。
步入“福建古代文明之光”展厅,闽之先民的贝器,便教人感知史前海洋文化的滥觞。距今约四五千年的闽侯昙石山文化,太有地域特色了。尽是就地取材,运用了钻孔、切割、磨制等技术,以牡蛎壳制作的生产工具——铲、刀、凿、锛。常言道:见微知著,从中,既让人领略了闽侯先民讨海经济的艰辛,又见识到他们巧妙利用海洋资源的聪明与才智。这种向海而生的勇闯精神,应许就是融入福建人血脉中“爱拼才会赢”的基因吧。
闽山巍巍,闽水泱泱,舟行天下,联通四海。见识我国最早的德化苦寨坑原始青瓷、建瓯“大铙之王”,以及“越王剑之祖”浦城西周青铜剑等,便是洋溢异域风情的镇馆之宝——五代波斯孔雀蓝釉陶瓶。此前,它曾在2021年的央视《国家宝藏》栏目中让我惊鸿一瞥。端详,它敛口、广腹、小底,状如橄榄,釉厚晶莹,蓝绿相映,散发出迷人的光泽,仿佛睁开了沉睡千年的眼睛。那些随岁月自然绽裂的纹路,仿若一条条海丝航线交错往来,连接天际远方;就连蓝釉脱落的斑点,也如繁星洒落点点星辰。恰逢一位博物馆员在给学生们作讲解:这是我国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孔雀蓝釉类器物,因其釉色像孔雀羽毛而得名,在中亚、古代波斯常用。我国五代十国的考古,尚未发现烧制孔雀蓝釉陶瓶的窑址;而与孔雀蓝釉陶瓶类似的器物在中亚、西亚地区都有发现,可以推断它来自古代波斯。那时车马慢,路远又迢迢,陶瓶应是由从海上而来……边听边看,觉得孔雀蓝更像从深蓝海洋走来的一抹神奇。
学历史,五代十国,是个容易被忽视的时代。可是,小时代里的闽国,似乎不容低估——闽国抢抓机遇,开凿福州甘棠港,“招来海中蛮夷商贾”,发“蛮舶”到海外经商,呈现了“帆樯云集,商旅相继”的盛况。商船北至朝鲜半岛,南达南洋群岛,远至古代波斯地区。出口丝、瓷、茶、果等,进口象牙、玻璃器皿以及犀角、珍珠、玳瑁、龙脑、肉豆蔻、胡椒等等。遥想唐末五代,陆上丝绸之路受阻,而孔雀蓝釉陶瓶乘着海丝之风踏浪而来,安享这片乱世中的桃花源,又是何等的幸运?而今,它又有幸成了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证物。
闽国铜鎏金王延翰狮子炉、闽国“永隆通宝”陶钱范等赏过,宋元“丝路云帆 海国雄风”展厅中,风雅的宋建窑茶盏既多且美,令人瞩目。
一个个看过来,兔毫、鹧鸪斑、油滴、曜变、绀黑釉面无不如梦似幻,给人以内心深处源于天地万象的无尽遐想……那种美,不单在于那瑰丽的纹理,更重要的是那自然厚重的质地,幽深钝黯的光泽、冷寂的触感,承载了宋人对器与道的感悟,更是器以载道的升华。
与茶盏相映生辉的,还有南宋鎏金银执壶。执壶又称茶瓶、汤瓶、茶吹、茶吊子,是宋代点茶时常用的煮水注汤器具,其质地有金银铜等金属及陶瓷等,且以“黄金为上”。执壶通高23.40厘米,口径6.60厘米,侈口,束颈作喇叭形,弧腹,扁曲柄,弧形流,丰神俊逸的样子难以言表。器身錾刻双鹊对鸣团花,一团喜气,柄、鎏及圈足处錾刻卷草纹且泥金,精工得巧夺天工。
有“南宋丝绸宝库”之称的福州黄昇墓丝织品蔚为大观,绫、罗、绸、缎、纱、绢、绮等服饰达354件。别的不说,单是一件深烟色牡丹花罗背心,就令人叹为观止。它长76厘米、宽42厘米、下摆宽44厘米,重16.7克,论重量之轻,仅次于马王堆汉墓的素纱襌衣。看上去轻盈若羽,且剔透似烟,薄如蝉翼,不禁让人想起陆游的词句“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
值得一提的是,又邂逅我国发现最早的古锏——李纲铁锏。我曾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特展上为之震撼,瞻之良久,至今记忆犹新。如今重温,铁锏铮铮,一如初见。幽光闪闪的锏首呈瓜锤形,锏柄外套斜道纹花梨木,锏柄与锏身之间横隔四瓣形格板,锏身有四棱,根粗尖细。锏身近格处,错金篆书“靖康元年李纲制”一行七字。目睹“靖康”二字,“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念及岳飞的《满江红》,注目闽籍抗金名将李纲所用的铁锏,尤生敬意。
往前走,一口硕大的郑和铸青铜钟,诉说着风云际会的航海时代。随着郑和船队下西洋,五彩斑斓的釉色之光照亮了瓷器的外销之路。其间,尤以“中国白”饮誉海外的德化白瓷为盛,远销欧洲,备受青睐。一件明代德化窑何朝宗塑观音立像,堪称经典之作。观音面容端庄丰润,微含笑意,呈俯视状。身着广袖通肩大衣,袒胸垂挂璎珞,双手戴镯,交叉置于腹前,下着长裙,衣褶随风飘动,文静慈祥,娴静若思。通体施象牙白釉,釉面纯净莹亮,如脂似玉。介绍上讲,背部印有小篆“何朝宗”葫芦章、“宣德”方章。何朝宗作品传世较少,弥足珍贵。
此外,“平潭碗礁1号”出水的清康熙青花瓷琳琅满目,宛如新出。尤其一青花缠枝牡丹纹瓷盘,胎质细腻洁净,青花发色浓艳,牡丹簇簇朵朵,芬芳似在釉上流淌。
临走,逛馆内的中国博物馆最佳文创商店,“福来福往”的海丝衍生品很是讨喜,选“丝路帆远福船”带回家,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