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公元前195年初冬，沟汊纵横、芦苇摇曳的广陵茱萸湾湿地，迎来一位被卫士簇拥着，头戴冕冠，身着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的王者，他高耸的鹰钩鼻，双目如猎隼一样锐利，环顾间放射骇人的厉芒。他就是吴王刘濞，率领他的近臣幕僚，来实地考察，准备开挖一条由茱萸湾连接如皋蟠溪盐场的运盐河。

那时候，广陵已是淮盐集散中心，各个盐场的海盐通过人挑肩扛，运送到广陵，再由广陵运往各地。这样的运输方式，效率太低，而且非常辛苦，对此，刘濞内心十分焦虑。海盐，可是他的钱袋子，他把从盐民手里收购来的盐，转手倒卖给其他郡国，可获利20倍。刘濞把属下找来商议，有位官员建议从广陵到如皋开挖一条运盐河，盐场与盐场之间以串场河相连，用船运来代替人挑肩扛，既快捷便利，又大大降低运输成本。对于这条建议，吴王刘濞决定采纳，他当即吩咐手下：现场办公。

广陵近海内陆是大面积㵼湖区，湖泊沟汊星罗棋布，彼此之间并不相连，吴王夫差当年因势利导，开沟引流，将一些湖泊串联为河流，打通了长江与淮河之间的关联，夫差遂成京杭大运河的奠基人。现在，刘濞站在茱萸湾湿地，纵目向东眺望，心里已经奔涌起大河的波浪，那舟楫往来、吴盐胜雪的繁忙场景，让他热血沸腾起来。他伸手止住几个反对挖河的官员的唠叨，现场拍板：今冬明春开工。

两个月后，汉高祖十二年（前195）隆冬，吴王刘濞亲自在茱萸湾摆设香案，祭拜天地。随后，一位官员挥舞黄色小旗，顿时，数十面牛皮鼓一起擂响，其声势浩大，不逊于冲锋陷阵的战鼓，在场所有人都血脉偾张。鼓声里，数万民工扛着锹，推着车，挑着簸箕，涌向湿地。

运盐河工程正式开工！

运盐河工程从广陵茱萸湾出发，经过泰州海陵仓，向东过姜堰、曲塘、海安，再南下，抵达如皋蟠溪仓，全程195公里。清代有位诗人写过一首《海陵竹枝词》：

西来一水绕城流，远客千帆次第收。

眼底烟花太寥落，淮南赖有小扬州。

这里的“西来一水”，就是指的古运盐河。

古运盐河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条东西走向的运河，吴王刘濞开挖它时，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已经存在了300年，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建造的都江堰已经使用了60年，但它比隋炀帝开通通济渠早780年，比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早1400多年。从高祖十二年刘濞坐上吴王位置起，到景帝三年刘濞因谋反被诛止，这条运盐河挖了41年，是刘濞在位的全部时间。为什么会如此费时？有点让人费思量，因为后来隋炀帝开挖通济渠、疏通古邗沟、开凿永济渠、疏通江南运河，全线贯通大运河，也不过耗时6年。

尽管如此，古运盐河值得称道的地方很多。不知道2000多年前的先民，有没有意识到，这条人工运河，居然是江淮东部长江水系与淮河水系的分水河。更为神奇的是，在地形上，古运盐河的走向沿着扬州蜀冈隐入地下的余脉东迤，如果以古运盐河为分界线，分界线南部为滨江冲积平原，地势广阔平缓；分界线北部地势低凹，形若釜底，为众水所归的下河地区，古运盐河巧妙地避开了南高北低的地势落差，使河流按照人们的意图而逶迤前行。

这很了不起。今天，人们可以凭借勘测仪器与测量技术，精确地测绘出地形的高差来，但在2000多年前，他们是怎么确定这河道的方位与走向的呢？这绝对不是简单地用偶然、巧合所能解释得通，人们只有展开想象的翅膀，去揣摩这种计算的精妙思路，赞叹先民的聪明智慧。

那时，南通大部分地区还没有成陆，如皋处于江海最前沿，是淮盐主产地，如皋蟠溪盐场是当时煮盐最早、规模最大、收入最多的盐场。1000多年前的秋天，一位叫杜甫的诗人来到如皋蟠溪，这里是他祖先杜预战斗过的地方。杜甫到来的时候，淮南道黜陟使李承实在如皋兴建的捍海堰刚刚竣工，喜欢体察各地民生的杜甫却没有去观赏这项了不起的工程，不像他的晚辈韩愈那样，在海陵当官时有事没事就到如皋和捍海堰逛逛，杜甫一脚直奔蟠溪仓，去体验煮盐的壮观场面。

参观完毕，杜甫写了一首《白盐山》诗，以纪其事：

卓立群峰外，蟠根积水边。

他皆任厚地，尔独近高天。

白榜千家邑，清秋万估船。

词人取佳句，刻画竟谁传。

杜老先生运用他惯常的朴实手法来描写如皋蟠溪盐场，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奇山妙水，只有辛勤的盐丁为国家经济命脉劳动的场景，以及古运盐河两岸“千家邑”“万估船”的繁荣盛况。

两年后，老先生在贫病中谢世。

《南通传》连载第四章 通济天下：因盐而兴的黄金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