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馋老头,馋老太(小说)

□倪正平

春节放长假,终得闲回到许久未归的乡下老家。无所事事的几天里,和几位儿时玩伴毫无主题地天南海北闲聊,是最放松和惬意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一日,宅上堂兄提议:何不听魏拔讲笑话去?这才猛然想起,在老家魏家宅,还真有位一肚子山海经的人物。

魏拔大我两岁,因宅上和他同龄同辈的人少,小时候玩耍打闹就加入我们这一拨年龄段的孩子里。长大后他干过不少行当,如修棕绷、打沙发、磨石子、卖酒酿,还卖过两年豆腐,走村串户兜生意,均没干出大名堂,倒是出口成趣的笑话功力在村里村外出了点小名。

早些年,魏拔凭讲笑话天分攒了些人缘。集体经济时,大伙都在大田里挣工分,农活干累时,总有人一声招呼:魏拔,来个笑话。魏拔也不客气,无需准备什么,像揣在裤兜里的几枚硬币,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两三个笑话一出口,田头顿时笑倒一片,刚才还累得腰酸背痛的男工女工们疲态全消。或者,碰到他家里有剥玉米、摘蚕豆等需熬些时辰才能干完的农活时,总有一些人主动来帮忙。他知道,来人不白做,是来兼听“唱书”的,于是也不说客套话,理所应当似的给大家分个工,满场地的农活不多时便在欢声笑语中被风卷残云般理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被堂兄这么一提议,众人便来了兴趣,齐刷刷地排着队往后宅的魏拔家走去。

魏拔正倚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呢,见众人到来忙搬出几条长凳,又给大伙递了一排烟。稍作寒暄,有人便说出想听魏拔讲笑话的来意。

魏拔也不推托,说讲几个笑话没问题,只是得先听他讲“馋老头,馋老太”的故事。场地上顿时一片嘘声。堂兄低声对我说,这是他的保留节目,几乎每次必讲,我们都听腻了。

魏拔自己也点了根烟,卖个关子:“不让讲这个,其他也就不讲了——唉,跟你们这些勿识字(方言:意为学校里读书成绩不好)的摆理,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今个儿魏平老弟难得回来,他是拿笔的文化人,我就说说我的理,让他评一评。”魏拔停了停,装出一副不屑状地用手指点了点众人,继续说道:“我呢五岁没了爹,以前忙忙碌碌的,倒也没感觉什么,现在自己渐渐老了,竟越来越频繁地念起几乎没有一点印象的父亲来。我爹生前没留下一张照片、一处笔迹,他生前穿过的衣服、使过的工具什么的,也早就清理掉了。和别人不同,对我而言,父亲两字就是个没有任何概念的称谓而已,想为他做点什么也无从寄托。后来从长辈处听得一个笑话,说是我父亲在世时常给别人讲的,就是这个‘馋老头、馋老太’。我就把这个故事转讲给别人听,这一讲就有了别样的感觉,总觉得在和父亲对话,心里似有一股温情流淌。你们常说我善讲故事讲笑话是走南闯北积累来的,你们不知道,其实是遗传了我爹的基因。”

大家经常听魏拔讲笑话,却从没听他讲过这层意思,于是都呆呆然不知说什么好。我站起来拍手说,你讲你讲,我们要听。众人也立刻呼应地鼓起掌来。

“那我开讲了——从前呀,有一对馋夫妻,只要左邻右舍做了什么好吃的,定要讨得一点来尝尝。日子久了,邻居也习惯了,蒸个年糕、下个馄饨、做个圆子干什么的,都要给这对馋夫妻送点过去。有年正月十五,馋夫妻得悉隔壁家晚上做糯米圆子,便晚饭也不做了,坐等邻居煮熟了送来。等呀等,圆子没来;等呀等,圆子还没来……夫妻俩都等困了,馋老太说,老头子,我先睡会,等会圆子来了喊声我,便斜躺在床上睡着了。馋老头此时也是睡意阵阵,但还硬撑着,头却不时往下垂,一不小心,桌上的蜡烛火烧着了戴在他头上的棉帽檐。馋老头被烫醒,慌忙摘下帽子,不停地用嘴向着火的地方吹气,想吹灭它。动静声把馋老太吵醒了,听到老伴不停地吹气,以为圆子到了在吹吹凉,顿时精神大振,一跃而起,问,甜心?咸心?馋老头怒骂道:什么甜心咸心,死老太婆,是我的帽子烧着了!”

故事讲完,现场一片寂静,没有笑声、喝彩声,倒是有几个湿了眼眶。

后来魏拔还讲了什么笑话,我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馋老头,馋老太”的故事可能从此就忘不掉了。

节后上班,我把这个经历讲给同事听。同事一脸不屑:讲个笑话能把人讲哭了,真是个笑话。

2024-02-2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4770.html 1 3 馋老头,馋老太(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