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民间写真

老床念想

□吴光明

回到农村老家侄儿的家中,见到一张老式雕画木床,我便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时而凝视,时而抚摸,继而渐渐走进记忆大门深处,寻觅自己与老床年年岁岁、朝夕相伴的情景。

记忆中,我们家人多,家境并不宽裕,不过除了两三间草房,还有与人家合住的一间半老瓦房和房内的一张老木床,这让我们多少有些自豪。有人羡慕说,老屋配老床,简直是绝配。至今依然记得我在老床上跳跃翻滚的快乐童年,当然也没忘赖床不起被父母拿着树枝赶下床的尴尬,因为我总觉得老床温馨可人,睡在上面有一种无比的舒服和做不完的美梦。

一见这瓦房和木床,便知道它们有些年轮。难怪村里人称呼我们家的瓦房和木床时,总要在前面加一个“老”字。到底有多老?庄稼人只顾种田,谁也不去研究,问谁谁摇头。只是听父亲说,老瓦房和老木床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传到祖父母时,祖父母生下三儿三女,三儿分家时,祖父母让他们抓阄儿,谁抓到老瓦房和老木床,家中其他房子以及家禽家畜、农用工具、锅碗瓢盆等都不再有份。其实,三个儿子心知肚明,家产中最值钱的就是老瓦房和老木床了,谁不愿意分到它们!结果父亲运气不错,如愿以偿。如此说来,掐指一算,这老瓦房和老木床少说也有两百年了。

老木床纯杉木制作,榫卯结构,床基两头和背面均设置木板围栏,四角处各竖一根一人高许的支柱,支柱撑起一块厚厚的木板床顶。床的正面顶檐上方置有一块向前倾斜的镂空画板,画板上“二龙戏珠”清晰可见;顶檐下方横嵌一块宽30多厘米的雕画板,画板上雕刻着“观音送子”等图像;床沿两边上下各设一块竖式格子木框,木框上下各嵌两块陶瓷山水花鸟画。床前设有与床一样长、二尺多宽、十几厘米高的踏板,踏板上一头置放床头柜,一头置放马桶。上床先上踏板,颇有步步登高之感。远远望去,老床就像村子里的演出戏台。小时候,我们一班孩子就喜欢在踏板上唱唱跳跳,玩得高兴时就蹦上床,大人发现了手拿竹竿来驱赶,我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进城工作后,农村老家有人给我做婚姻介绍,到了谈婚论嫁时,明确提出要在有老木床的老瓦房内结婚,否则再说,言下之意:免谈。当然,“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人之常理,不足为怪。且女方家又是小集镇上的,家庭条件比我们家好,提出如此要求并不为过,可那时瓦房连同老床已给哥嫂结婚,总不能让他们搬出来,再说他们在家辛辛苦苦,还助我读书,我怎能向他们开口,无奈只能放弃婚事。

后来,我在城里有了对象,结婚时哥嫂二话不说,将老床让给我,并请人用拖拉机将床送到80里开外的县城,安装到我的新房内。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一所中学任教,学校给我安排了一间十一架梁的平瓦房当新房,见新房大家具少,便送我一张八仙桌。虽说老床年代久远,饱经沧桑,加上多次搬家、拆卸安装,已斑驳脱落,但刷上朱红油漆,依然古色古香,喜庆福气。上世纪70年代初,新房能有这两件像样的家具,不少同事投来羡慕的目光。躺在老床的怀抱里,慢慢沉入梦乡,悄然一跃而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似乎深深感觉到所有血缘纽带的延伸和点点滴滴的期望,都是从她的梦境中开始的。

十年后调到县机关工作,机关分配给我一套70多平方米的楼房。虽是“二手房”,可它是县城里第一栋为转业军人专盖的“军官楼”,在那个几乎是清一色平房宿舍的年代,能够住上这样的楼房,少之又少。友人说住楼房了,老木床与新家具不搭配,就不要带上楼了。可人与物是有感情的,老木床先后陪伴过我二十多年,说什么也不能丢下,最终还是把老木床视为亲密的伴侣,带上了楼房。这一带又是十多年。

再次搬家时,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开始谈婚论嫁了。儿子说:“都快跨入21世纪了,我看这次搬家老木床就不要带了,我准备全部换成新式家具,老木床谁要就给谁。”儿子大了,他有他的主见,再看看身边富裕起来的人们,纷纷接受新生活理念,就连农村青年结婚摆酒、建房结构、家具购置等等,都在按照城里人的标准去做,我们在城里理应与时俱进!不过,谁要就给谁,我不能接受,那是因为,老木床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几代人生命的“摇篮”以及我们一家历史变化的“见证”,早已深深融入我的血脉之中。往哪儿安放呢?我想到了农村的侄儿,电话里侄儿爽快答应,并像他爸爸当年请人用拖拉机将床送到县城一样,请人用拖拉机将床运回到农村老家,安放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老床又回到自己的老家,这让我悬着的心稳稳落地了。

如今,父母、哥嫂、老瓦房等都不在了,唯有老床犹存,给我留了念想,时不时想回老家看看,教我不敢忘记那些在老床上长大的乡土经历以及父母对自己曾经付出的爱。

人有念想,就会心安;心若无恙,即是春暖花开。

2024-04-02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8591.html 1 3 老床念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