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剑

楼群之间最后一角暖黄消失后，一些声响渐渐趋向了安静，装修的钻头声明显开始变得单薄，远处偶然钢管“哐当”落地之声也觉渺茫，分贝被黄昏的到来渐次稀释。几声鸟鸣短暂划过，待得寻觅它们的踪迹，却倏忽消失。

晚樱携落英与花影向着夜色坠去，把弯弯曲曲的小路撒成了花径，仿佛为一场盛大的喜宴铺垫浪漫。几棵鸡爪槭，壁纸一般搁在窗外，羽毛状的新叶渐渐舒展，像是恰好醒来，叶色明亮，像被洗净过，湿漉漉的，又如绿色的云，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曼舞。“庭树槭以洒落兮”的句子，应是它秋天时候另一段芳华了。

西天的橙黄、紫红、蔷薇色，在深赭、淡青之间转换，一会儿又溶成了灰色。

出去时，正好接到邮递员的电话，他告诉我报纸样刊已经放在了门卫。想起那些年少的春天，邮递员骑着墨绿色的永久牌自行车经过田野深处的小路，我隔河远望，期待着信件翻山越岭而来，惆怅和兴奋因为那些退稿和发表贯穿了一个少年的春愁。我的梦想曾是长大后做个邮递员，车上挂着邮袋走街串巷或在四季的乡野奔波。慢而有绿色的诗意，不是现在快递的样子，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人到中年，有些事纷呈而来，有时还要学会波澜不惊。棋子闲敲，“闲上山来看野水”都需要心境况味。古人诗句里那么多的“闲”字，其实都是忙碌之间切换提炼后的心得。春夜，一切静下来以后，仿佛也是浮生偷得。

春光忽向晚。繁花斗艳的场面过后，生命打开了另一个序章。青绿的用色上多了沉稳和内敛，草木丰茂，更显葱郁华滋，是石青、石绿的渲染，花青、汁绿、赭石加点得恰到好处。人世间诸事如是，顺其自然，起承转合顺势而为最妙，太过用力，就会吃力。

晚风带着一丝丝清凉，白天工人刚刚割过的清浅草坪上散发出青汁自然的气息。杨梅树高大、枝繁叶密，轻轻拨开它的枝叶看看有没有果实，摇动的簌簌声伴着散步人群的絮语，像是侗族的少年吹出的木叶声，低缓又圆润。

偶尔有猫从草丛里钻出，“悉索”一声，没了踪影。楼上人家煮饭调蛋的声音，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想了好几首晚春的宋词，春愁哀怨的居多，屠格涅夫那首《春天的黄昏》倒觉得切合意境。

……

懒散的和风在白杨的树叶中间

用被束缚住了的翅膀在扇动。

高高的树林哑然无声，丝毫不动，

绿色的黑暗的森林静默不响。

只不时在深深的阴影里，

一片失眠的树叶在沙沙作响。

星啊，美丽的爱情的金星啊，

在落霞时的火焰里闪闪发光，

心里是多么轻快而又圣洁，

轻快得就像是在童年时代一样。

被那“一片失眠的树叶”和“童年时代”的句子俘获，仿佛为晚春旖旎的夜又着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