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对联是中国独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其中有不少描绘景物的作品，于上下两联中描绘山川胜迹，摄取美景精华，美不胜收，动人心魄。此类对联大多设立在景区的大门前或建筑中，起着画龙点睛，更上层楼的作用。例如湖南岳阳楼有一联：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这副对联，上联写景，登临鸟瞰，湖山风光尽收，眼界豁然开朗；下联抒情，见湖山想家国，心念万家忧乐，人生境界提升。这副对联很容易让人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想起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品质。

海安乡贤韩国钧留下的对联中，写景联是重要的一类。这里不妨先介绍两副。第一副：

数点雨声风约住，一枝花影月移来。

上联出自南唐·李煜《蝶恋花》的上阕：“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可以译为：“在漫漫长夜里闲庭信步漫步在水池岸边，清明时节才刚刚过去，便已经渐渐感觉到春天已经快要逝去，让人感伤。点点滴滴的雨水的声音被风裹挟住，朦朦胧胧的淡淡月亮在云中来回穿梭。”

“数点雨声风约住”是具有诗意的表达，后来，宋代贺铸、元代元好问的诗词中都出现过，这一句表面上是写景，实际上也可用来比喻人生境遇。生活中常常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力量在我们周围交织，有时候这些力量会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给人一种稳定、安心的感觉。

下联：“一枝花影月移来”应是暗引元代元好问的诗句。元好问有一首《浣溪沙》，最后两句为“一帘花影月移来，小阑幽径独徘徊。”诗句通过写花影和月光的变化，表达时光的流转和事物的变化。最后，作者在小阑幽径中独自徘徊，表达了他内心的孤独和迷茫。前人这两句诗在韩国钧笔下成为一副写景对联，寄托了韩国钧怎样的情感？

对联后落款：己巳年十月。民国己巳年是公元1929年。邹嘉南《韩国钧年表》这一年只记载了韩国钧的一件事：“8月30日，海安久旱无雨，当地乡民聚众至城隍庙祈雨，道路为之阻塞，秩序大乱，公安分局派人制止不听，当场击毙两人、先生家中自朝至暮有人躲避，次日始散去。”（见南京师范大学《文教资料》1991年第2期）韩国钧此联写于海安此次警民冲突一个多月后，对联是否借景寄情：雨声和风的约束象征着外界的限制和束缚，而花影和月光的变化则表达了时光的流转和事物的变化。说白了，就是希望权力部门有所约束，社会能走向稳定与光明。笔者限于学识，如此揣测，未必正确，尚希方家教正。

再看韩国钧的第二副写景联：天高月明 野旷沙净 电骇风驰雾散云披。

上联化用了南朝宋·谢灵运《初去郡诗》的名句：“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诗句写秋季月夜的景象。夜色中，诗人在岭上纵目远眺，只见苍苍茫茫的一片旷野，河水静静地在月光下匍匐着，沙岸显得异常平和洁净。明亮的月轮在野岸和高空的映衬下，更加熠熠生光。“旷”与“净”相应，“高”与“明”相衬。诗人可谓妙手丹青，绘出一幅意境淡雅剔透的水墨画，点染出如梦如幻的月色图。唐人孟浩然“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正脱胎于此。

下联出自汉代蔡邕《释诲》：“武夫奋略，战士讲锐，电骇风驰，雾散云披。”句中的“电骇”，指闪电迅猛。“骇”，使人惊惧，成语：骇人听闻、惊涛骇浪。“披”，覆盖在肩背上。成语：披星戴月。“电骇风驰雾散云披”写自然界瞬息万变，颇有李白诗句“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的壮美。

壮美，即阳刚之美，与之相对的是优美，即阴柔之美。徐悲鸿曾用“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来说明这两种美，我们可以想象骑着骏马在秋风中驰骋冀北的画面，再想象杏花绽放、春雨绵绵、行走其间的画面，你会感到前一幅画面令人震撼，后一幅画面让人陶醉。前者是壮美，后者是优美。韩国钧此联写景，上联描绘旷野无垠，沙岸平坦而明净，天空高远，一轮秋月皎洁生辉的优美景象。下联写闪电出现，风暴来临，雾气飘散，乌云压顶的壮美景象。上下联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结合。

毛泽东有诗句曰：“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韩国钧此联是否是借自然景物的变化，写形势在变？看该联落款“己卯秋韩国钧时联八十有三”可知，此联写于1939年秋天。阅读邹嘉南《韩国钧年表》：“10月初，粟裕率新四军东进，解放海安，拜访了先生。后陈毅亦抵海安。10月3日，黄桥战役开始，8日结束。新四军歼国民党第八十九军及独立旅计一万一千人，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溺毙。至此，新四军立足苏北。”10月3日，正是农历金秋，韩国钧此联很可能就写于黄桥战役爆发时。韩国钧一直希望国共和平，“天高月明野旷沙净”一派祥和，不料枪炮骤响，大战爆发，“电骇风驰雾散云披”，韩国钧感慨万端，于是提笔挥毫写下了此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