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七十多来西，八十小弟弟，九十不稀奇，村村有期颐”，这是流行在如皋城乡的顺口溜。截至2021年1月1日，如皋142万人口中，80岁以上老人6831人，90岁以上老人1150人，百岁老人525人，其中105岁以上老人16位，因此，如皋被国际自然医学会评为世界六大长寿乡之一。

如皋人长寿，由来已久，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位长寿之星就是吕岱。

三国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也是极不适合生存的年代，战乱，人祸，天灾，哪一样都要人命。三国时期人的平均寿命极低，有说30岁，有说40岁。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像吕岱这样的武将，居然活到96岁，而且直到92岁才“退休”，真的是凤毛麟角。

也不是说三国时期就没有长寿老人，匪夷所思地活过90岁的不乏其人。比如，被吕岱铲除的士氏家族首领，交趾太守、东吴卫将军士燮就活了90岁，与他同寿的还有曹魏司徒、太尉高柔，汉室宗亲刘寔活过了91岁，蜀汉的孟光，官至大司农，“年九十余”，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活了92岁。甚至，还有两位比吕岱活得更久，一位是饱学儒士来敏，活到97岁，一位是隐世高人张臶，神奇般地活了105岁。然而，一生戎马倥偬，开疆拓土、平叛定乱，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吕岱乃三国第一人。

吕岱是大器晚成的将军。他年近不惑才出道当县丞，十年后官拜昭信中郎将，55岁当庐陵太守，60岁当交州刺史，65岁平定士徽家族，75岁平定南部三郡，80岁与宰相陆逊共治武昌，依然提缰纵马，东征西战，在炎热的气候与恶劣环境下，身披坚甲，平定临贺郡的廖式以及零陵、苍梧、郁林诸郡叛乱，85岁被孙权封为上大将军，与诸葛恪分领武昌，孙亮继位后，拜92岁的吕岱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兵马。他这一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成为他身边的匆匆过客，凭着长寿与赫赫战功，吕岱熬到孙吴后期最重要的位置上。

陈寿写到吕岱平定各路叛乱后说：“郡县悉平，复还武昌。时年已八十，然体素精勤，躬亲王事。”奋威将军张承给吕岱写过一封信《与吕岱书》，张承说：

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则足下与陆子也。忠勤相先，劳谦相让，功以权成，化与道合，君子叹其德，小人悦其美。加以文书鞅掌，宾客终日，罢不舍事，劳不言倦，又知上马辄自超乘，不由跨蹑，如此足下过廉颇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礼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尽此美耶！

张承写《与吕岱书》时也已60多岁了，可以算是老臣，不过，跟吕岱比起来还是年轻人，信中虽有溢美之词，但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这封信翻译下来是这样的：

过去，周公旦、召公奭辅佐周朝，有人作《周南》《召南》来称颂二公。如今，您与陆逊就相当于吴国的周公、召公。忠诚勤奋一马当先，劳累辛苦谦逊相让，从来不争名夺利，把精力放在教化百姓上，高尚的人赞叹您的品格，卑微的人喜欢您的美德。您兼任荆州公文，宾客络绎不绝，但您一旦工作起来就不肯休息，从来没听到您叫苦叫累。听说您现在还能自如地纵身上马，连马镫都不用踩，如此看来，您老当益壮超过古之廉颇啊，怎么就能做什么都超乎常人呢？吕公品德高尚，言行谦逊，长寿又健康，天下所有的美好都被您占尽了啊！

吕岱清廉奉公，凡是他任职过地方的人们都这样评价他。当年在交州刺史任上，吕岱一门心思治理交州，把俸禄都分给了部下，多年来，后方家中老婆孩子忍饥挨饿。孙权听说后，叹息不已，当着群臣说道：“吕岱在万里之外守卫疆土，为国家作贡献，结果家里却遭受贫困，我竟然不知道。你们这些肱股耳目之臣，责任感跑到哪里去了？”孙权下令给吕岱加赐钱米布绢，每年定时送到吕家。

吕岱气度宽宏，善于纳谏。早先，吕岱听闻吴郡有个叫徐原的人很有才，见面后，吕岱对徐原赏识，赏赐给他头巾和衣服，时常与之讨论问题。吕岱推荐徐原走上仕途，徐原后来官至侍御史，主要职责就是监察官员的言行是否违法。

徐原性格耿直，直来直去不徇私情，即便是吕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毫不留情直言谏诤，当着群臣，毫不避讳。在其他人看来，徐原这是不知感恩，是恩将仇报的小人行为，违背了当时士人阶层的价值观与潜规则。有人看不惯徐原，在吕岱面前挑事。但吕岱对徐原非但不生气，还对来者称赞道：“这正是我推荐徐原的原因啊！”

后来，闻之徐原去世，吕岱痛哭流涕，对人说：“徐原是我的益友，如今他不幸去世，以后还能到哪里听人对我劝谏呢？”

海陵（吕岱衣胞之乡如皋时属海陵管辖）是魏吴争逐之地。赤壁之战后，曹操下令沿江百姓内移，强迫海陵乡民离境，导致大量乡民渡江南下，逃往吴国。海陵县成为人烟稀少的空旷之地，大片土地荒芜。公元242年，81岁的吕岱向孙权上表，奏请回乡招抚乡民回归，重建海陵县。

如何招纳流民，重建海陵？吕岱的妙策就两个字：养马。

马是古代主要的运输工具和重要的军事装备，体现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中国是世界上最早驯化马匹的国家之一，现代考古发现，6000多年前，从黄河流域下游，到长江流域下游，人们就开始驯化野马。古代一场大型战争，就要消耗5万到8万匹良马。吕岱利用海陵以东至海边的隙地，依照军队建制，划分地块屯田养马。50个人为一个屯，一个屯分5000亩地，养500匹马。吕岱计算了一下，海陵大约有400万亩空地，可以分成800个屯，招纳4万军民，养40万匹马。

古代养马的场所，跟现代核武器试验场一样，属于军事机密。为了保密，吕岱吩咐将“屯”字写成“邨”字，读“村”，以遮人耳目。渐渐地，作为“村”的异体字，“邨”字演化为“村”，并且慢慢成为现代乡村的基层组织。

吕岱养马获得成功，海陵隙地恢复了生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无人区，重又人丁兴旺。这是吕岱做的一件“泽被桑梓”的大事。

从如皋高沙土地上走出去，一生戎马倥偬，战功显赫，终于马倦人疲，太平元年（256），96岁的吕岱走完东征西伐人生的最后一步。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子凯嗣。遗令殡以素棺，疏巾布褠，葬送之制，务从约俭，凯皆奉行之。（《三国志·吴书·吕岱传》）

吕岱之子吕凯遵父遗嘱，“以素棺疏巾布礼”，归葬故里。叶落归根的三国长寿将军吕岱，最后一次渡过长江，回到家乡，安眠在如皋高阳荡（今林梓镇）。陪伴他的，只有一具未曾油漆的棺木，两根悬挂棺木的铁索，还有他开疆拓土、征战万里的功绩，以及南宣国化的传奇故事。 《南通传》连载第五章 长寿将军：吕岱“海上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