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
老核桃沟村并不种核桃。它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儿的人非常爱讲“死理”。这些又臭又硬、仿佛烂核桃的“道理”并非全是祖传,倒有一大半是他们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至于对不对,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村长李有田就是“死理”派的代表人物。比如村里近些年办了些薄板厂,很是挣了几个钱。按村主任小刘的意见,不妨连本带息投进去,再盖一个“饲料厂”,不仅解了村里养殖户的“饥荒”,还能外销挣点利润。可李有田瞥了他一眼,心里骂了几声“嘴上无毛的家伙”,就把提议给否了。这些钱可金贵着嘞,要派大用场呢!
原来“九月九”快到了,李有田又张罗着给老人们发“族饼”了。
“别小看这一块饼,祖宗眼里都看着呢!”他对莫名其妙的小刘说。心里愈加看不上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小伙子。
其实往年年成好的时候,这“族饼”也发过几回。不过都是每家交了面粉、白糖,请城里“新月斋”月饼铺代做的。在吃不饱饭的年代,一块烙得两面焦黄、略略带有一丝甜味的大饼,确实会激起人们对祖宗的赞美之情。可问题是眼下家家户户都是“上顿白米下顿面,中间烙饼卷鸡蛋”,要是再搞那么一出,非得叫人笑掉后槽牙不可。
这可难不住李有田,他心眼活泛着呢。眼下是“商品经济”,要啥有啥,赶巧明天就是十五号大集,何不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他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出征”了。
他来得太早,路旁的柳树荫下还空荡荡的。好不容易来了辆板车,还是来卖羊汤小吃的。他这才觉得饿了,只能要了碗羊汤,捡了两个油饼边吃边等。
渐渐地,柳树的影子越来越鲜明,它们就像调皮的象鼻子,和人们往来穿梭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谁清了清嗓子,喊出了今天第一声悠长的吆喝——市集开始了!
这里地处中原,南北交汇,所以即便土生土长了一辈子的李有田,也很难分清大家都是卖什么的。他在人群里瞎转,靠着直觉和比直觉还灵的鼻子,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那是辆银灰色的小卡,干净得就像刚用手绢细心擦过,码得像小山的货物上绷了块白棉布,虽然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但那股诱人的香味还是隔空而来。
驾驶室里,一个干瘦的汉子正在大口地吞咽着一碗拉面,蠕动的喉咙让人想到了正在工作的油管儿。李有田敲敲半开的窗户,笑吟吟地递过一支烟来。
“师傅,拉的啥宝货?!”他明知故问。
“光叔(酥)啦。”那人熟练地把烟别到耳朵上。
“啥?拉的是人?!”李有田真心吃了一惊。
“光酥,是光酥饼啦!!”那人咧着嘴干笑着,将碗里的残汤一饮而尽。
“哦,是卖饼的,味道咋样啊?”李有田装作不经意地问。
“啧啧,鸡蛋、白糖、奶油加苏打,又薄又脆,最适合你这样的没牙老头啦!”那人随手递出包巴掌大、荷叶形的饼来。李有田尝了尝,果然没弄虚头。
“三千块钱,这一车我都要了!下午开到老核桃沟村村支部!”李有田办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啊,啊!”那人不知该说些什么,竟然隔着窗子,向他敬了个军礼。
李有田回去后马上开了个小组会,让管钱的刘主任准备好现金,下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到时候麻利点,别让外地人笑话咱们!”李有田这个“一把手”从不碰钱,这也是他能一直这么粗声大气的原因。
“这个嘛,还要看看质量再说!”刘主任嚅嗫着,他深知大集上的东西鱼龙混杂,靠不住。
“我都看过了,咋啦,信不过我这双老眼了?!”李有田眼睛瞪得溜圆,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被扯平了。
“得得得,就按你的来!!”小刘彻底没了脾气。
李有田对小刘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放心的。这不,天刚擦黑,全村60岁以上的老人就人手一提十包“蛋黄酥饼”。几个平时在一起搓麻的老伙计说,李村长又替咱们做了件好事,争着拉他到屋里喝酒。李有田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死死咬定:“谢啥,都是一个祖宗。告诉孩子们好好干,村里肯定亏待不了!”
过了半个月,李有田正就着肉皮、花生、土豆丝的“老三样”,边看电视边悠闲地喝着散白酒。突然,一粒花生好巧不巧地卡在了嗓子眼。老伴儿赶过来给他捶背,却被一把推开。
“去,去,把电视声调大!!”李有田呛得老泪纵横。
原来,地方台正在播放一条新闻。一个来自广东的不法商贩,将过期的点心以次充好,在各村间售卖。已经造成了多起食物中毒的现象,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镜头上被两个五大三粗的警察夹在中间的“嫌疑人”,正是那个卖他饼的瘦子。
“你咋不喝了?”老伴拽住李有田问。
“喝?以后就喝你娘的洗脚水吧!”李有田推开她,起身就走,险些一头撞在门框上。
村支部里,李有田火急火燎地吩咐大家快去挨家挨户“收饼”,千万别吃出什么乱子来。谁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动弹的也没有。
“我说同志们,这都啥时候啦,就算我老李求你们了,行吗?!”李有田嘴角抽动,差点哭出声来。
“老村长,”刘主任站起身说:“我要向你检讨啊。那天我看那些货来路不正,就请他打道回府了。”
“可,那些‘族饼’……”李有田问道。
“都是我从咱村供销社调的货,喏,这是收据。”说着递来张纸条。
“我的天啊,还便宜了500块钱!”李有田看了看,从每个毛孔里透出对这个年轻人的佩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