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木

日前，有朋友来访，我带他在村子里走走。当来到我家老屋前小河边的时候，看到一棵树下铺了一层细碎的花瓣，朋友很好奇，抬头看看树枝，看看树叶，又闻闻花儿，问我这是什么树，立夏了才开花。我说这是一棵楝树。朋友的问话，仿佛一个提示，令我不由想起楝树的往事。

楝树曾经是如东农村最常见的树木之一，在村庄的角落，随处都能见到它们健硕的身影。楝树对生长环境不太讲究，随意而生，率性而活，有不少就是树籽掉下来自己出苗长成的。近些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提高，开始讲究生活环境，大量种植观赏花木，楝树等一些树木逐渐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楝树的生长速度比较快，一般七八年就能成材。当年如东乡间有“九楝三桑一棵槐，要用黄杨转世来”的说法，是说人的一生中可以见到九批楝树长大成材。楝树带有苦味儿，不易生虫，且木质细密，是制作家具的好材料，因此受到乡人的青睐。

粗皮糙肉的楝树，其形象有如老实憨厚的乡下人。楝树的反应也好像比较迟钝，总要比一般树木慢一拍，直到暮春时节，当整个村庄已经绿树成荫，浓墨重彩的时候，它的枝丫上才开始发芽，随之开出紫白素雅的细碎小花来。初夏时节，楝花就像一个个刚睡醒的样子，眨着惺忪的小眼睛，眨出一股淡淡的清苦味儿，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楝树的叶子也比较特别，别的树叶是一片片生长出来，楝树叶却是一枝一枝地长，而且，每一枝叶片都是由多个小叶片组成。楝树叶生长速度快，几天不见，枝头便已经郁郁葱葱。初夏的细雨，带起楝花的小小花瓣，洒落下来，纷纷扬扬，染出一片淡紫色地面。这时候，金蝉子（一种昆虫）来了，一只又一只，从轻轻的哼唱到成片的和鸣……放学回家的孩子，常常结伴在楝树下做游戏，听金蝉子的鸣叫声。他们在地上玩不尽兴，就爬到树上去。楝树的皮很粗糙，爬起来容易，孩子们爬上去以后，骑坐在树丫上采楝花，摘楝叶，捉争相鸣唱的金蝉子。楝树上还有一种小甲壳虫，绿莹莹的，跟楝树的叶子一样碧绿，孩子们叫它“新娘子”。新娘子常常蛰伏在树叶上，一动不动，我们把手伸到它旁边，它也没有反应。我们一次能捉好几只，送给伙伴当“新娘子”。

楝花落尽的时候，枝头便挂满了密密匝匝米粒大的青果，这就是楝树果，这时候，天已经暖了。楝树果在夏天的风雨中一天天长大，由青变黄，又由黄变成灰褐色，熟透后的楝树果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枝丫上，在风中轻轻摇曳。

夏天，我们爬到楝树上去，藏身在树叶的绿荫下，摘了楝树果当子弹，装在用竹筒做成的弹枪上，只轻轻一勾，竹片做成的簧弹起，向前一冲击，一粒楝树果便如子弹般射出去，打在地上行人的身上，啪，不怎么疼，却很响。那人遭到袭击，却找不到袭击者，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惹得躲在树上的我们禁不住笑出声来，终于被他发现，遭到一场报复。

当年，在老屋前的河坡上一溜六棵楝树，其他几棵树都倒在2016年修建高速公路的时候，只剩下这一棵。现在，它撑着一把绿伞，静静地孤立着，似乎是在谛听高速公路上流动的车声，仿佛在观望村庄日新月异的变化，又好似在等待故人归来。

楝树曾经是物资匮乏年代的宝贝，它根上的皮和它的果都曾经被我们采收过，晒干后卖到药店里去，据说这些东西有清热、杀虫、止痛功效。春天，孩子身上生了疮疖，大人采几片楝树叶，揉烂了敷在患处，不久便会消肿止痛；夏天，身上长了痱子，用楝树叶熬水洗澡，既清爽又消痱；小孩子肚子里生了蛔虫，腹痛难忍，将楝树根上的皮削下来煎水喝，便可将蛔虫驱下……人们把楝树叫作苦楝，楝树的确是苦的，当年农家的孩子有几个没有品尝过楝树皮、楝树根和楝树花的苦味？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这是宋代诗人谢逸《千秋岁·咏夏景》里的句子，人们只记得最后那句“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却忘了开头的两句也很美。夏日里，处处是汪洋恣肆的繁花，又有多少人会去关注这细碎不起眼的楝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