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松延

范姚夫人即姚蕴素（1864—1944），字倚云，近代享誉苏皖文坛的女诗人。她成长于文化世家和仕宦望族的桐城姚氏，又以文字姻缘成佳偶，26岁时嫁通州名士范当世为继室，诗歌酬唱，伉俪情深，传为佳话。1906年，应张謇之邀，担任通州公立女子学校（年底改设为“通州公立女子师范学校”）首任校长。

1933年春，范姚夫人的七十岁生日快要到了。然而“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华野心昭著，且不断引发事端。面对如此时局，范姚夫人表示“不欲言寿，将避于外”，并自4月8日起，连续在《通通日报》头版刊登《范姚启事》，婉拒各方祝寿：

犬马之年七十矣，家人子侄请于生日治觞酒燕宾客，此亦世俗之常，无事犹豫。惟国难未已，村落戒严，宗周之忧嫠也与共，非时而乐，心所不安。敢于是日敬谢上客，礼佛郊行，并令家人随侍几杖。从者莅止，恕不拜迎。谨先布启，敬希鉴谅不恭。

离开通城避寿石港的范姚夫人颇为享受宁静的乡间生活。受张慕昭女士之邀，她来到六总埠口、范公堤西的张姊家中。感动于主人陈稚樵夫妇的热情相迎、置酒款待，范姚夫人曾有诗致谢：“惕蠹轩前月，春和澹荡风。残年悲世乱，高谊感情隆。嫩柳含烟碧，夭桃带雨红。范公堤上路，芳草遍青葱。”她还被那“极目平原，田畴千顷，庐舍幽敞，花木敷妍，鸟声清脆，万绿当门”的乡村景色吸引，进而生发出“诚隐者耕读避嚣之所”的感慨，并为陈庐题名“渔隐山庄”，后又作《陈氏渔隐山庄序》。

范姚夫人原以为既已下乡，就能避开生日的喧嚣，但事实上，崇敬她的人群远远超出了南通城的地域范围。4月25日下午，石港各界为她举行生日祝贺，“备办素餐，就文山瓣香楼为之称觞（按：意为举杯祝酒）”。前来庆贺的嘉宾，除了前文提及的张慕昭女士，还有李兆萱女士、李振麟女士等。当地各界代表有三区党部宗也陈、第七区公所张荦如、石港小学陈举涓、商会张伯礼、民教馆沙仰三及石港社记者朱济舟等，共十余人。酒半酣，由张荦如、陈举涓等起立致辞，之后由各代表相继进觞。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并摄影纪念。据载，当天上午，范姚夫人还参观了当地的教育机关，并在石港小学发表演讲。

经查，李兆萱（1906—2007）生于南通城，1919年入学女师，就读于北京大学预科及中央大学，后任复旦大学文学院院长、台湾大学教授。李振麟虽不见其简历，但由范姚夫人《送李振麟游学美洲》诗推测，李亦似为其高足。

被范姚以“硕学而有用”称赞的张荦如、陈举涓兄弟为陈稚樵之子，是名震一时的石港闻人。张荦如曾任石港区长，陈举涓则为县临时参议会议员。可惜的是，南通沦陷期间，曾经满口仁义道德的张荦如竟卖身求荣，一度出任伪南通县长，成了一名为人不齿的汉奸，但这些都是后话。

范姚夫人不仅是南通范氏家族的贤妻良母，还是一位杰出的女性文人，更是通州一邑为人尊敬的教育家。她兴创女学、作育英才，广受学子与社会各界爱戴。虽然她因“国难未已”等因婉拒做寿，甚至为此避寿石港，但仍无法拦阻众人在其七十寿辰之时表达祝福与敬意。

是年孟夏，其受业弟子罗玉衡、侄孙女范北强及同事、学生代表等人，特意在南公园千龄观为业已返城的范姚夫人补祝生日。虽说有违她的本意，但范姚夫人仍然被众人的真诚所感动，对此，曾有诗《玉衡、北强及卅年新旧同人诸君与学生代表，（为余七十生日）补祝于千龄观，赋谢》记之：

千龄楼上醉霞觞，孟夏南风麦正黄。

少长朋侪欣宴集，师生歌舞兴何长？

厕身教育惭无补，厚味交情喜欲狂。

回忆月圆花好事，十年家国感沧桑。

诗句中的“回忆月圆花好事”，是指在她六十岁生日时，校中师生曾作“花好月圆人寿”表演。

此外，又有顾怡生、顾时辅、曹君觉等人以诗文为之贺寿。而罗玉衡及其侄孙女范北强等人，还拾掇她历年所作诗词，编成《蕴素轩诗集》，并集资设法在沪印行。

范姚夫人与石港的故事至此并未结束。1937年 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四天后，南通基督医院等处遭日军空袭，引起一片恐慌。于是，就在这年入秋后的一天，范姚夫人离开了战云笼罩的南通城，避居百里之外的如皋东乡马塘。在此期间，与她有着三十年深厚情谊的张慕昭女士每年都要接她到石港小住。就如范姚所记：“自避乱以来，于兹四载，慕昭弟每岁亲迎，情谊备至”，而范姚亦赠诗“慕昭贤弟”。至于当年请她题名“渔隐山庄”的陈稚樵，也常接她去散心。1939年年底，范姚夫人来此并留有诗作《渔隐山庄岁暮杂感》。而后又以“邀我避乱特青眼，高风古谊干云霞”等诗句，表达谢意并祝福稚樵老翁。直到1940年秋天，范姚夫人因身体原因而不得不返城。

石港，一座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古镇。一代代人来来往往，虽说不乏名人足迹与经典诗文的流传，而范姚夫人与凤凰宝地、渔湾水乡的连接，又为这片土地刻下一道深深的人文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