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风

1

“阿铭，今晚过来一起喝酒！”收到姑丈的微信，阿铭愣了一下。一年前，姑姑去世，阿铭痛彻心扉。侄子和姑姑最亲，更何况，阿铭是娘家的独苗，姑姑一直视如己出。

姑姑嫁在同村，走几步就到了。以前，阿铭每次来，姑姑总抱着表弟毛毛等在门口，现在，门口空荡荡的。

此时，毛毛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这个6岁的孩子还不懂失去妈妈意味着什么。

“阿铭，快进来！”姑丈打了声招呼。定睛一看，桌上摆了几盘熟食，少了烟火气息。

两人推杯换盏。时不时地，毛毛会凑上来，张开嘴巴让两人喂菜，之后，继续看动画片。6岁，正是贪玩的时候。

“阿铭啊，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借着酒劲，姑丈终于开了腔，“你姑不在了！可日子总要过下去，更何况，毛毛那么小……”

姑姑的遗像就挂在墙上，阿铭抬头看了看，眼圈红了。多少男人三个月不到就续弦，姑丈算有情有义了。

“姑丈，这事我不拦你。不过，你能不能先听一听姑姑写的信？”阿铭掏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桌上。原来，他早有准备。

姑丈愣了愣：“写……写给我的？”

“姑姑早就写好了，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也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得着。”

姑丈低头不语。阿铭斜了他一眼：“总共6封信。姑姑让我每周读一封，等你听完，想娶谁都行！”

2

之后，阿铭抽出第一封信。

“还记得，6年前的秋天吗？在医院，你拿着我的怀孕化验单，逢人就说要当爸爸了。之后，你每天对着我的肚子，教宝宝喊爸爸……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让我成为一个妈妈……”

听着听着，姑丈举起了酒杯，放下酒杯时，姑丈的脸红彤彤的，只是一杯酒，仿佛已经醉了。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绵绵细雨，阿铭边走边擦，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眨眼，一个半月过去了。每周，阿铭都陪姑丈喝酒，读一封姑姑的信。原来，每封信都和表弟有关，讲述了从毛毛出生到现在，一家人每年最难忘的回忆。

比如：毛毛第一天上幼儿园，姑丈躲在围墙外看了半天；毛毛不小心喉咙卡了鱼刺，姑丈从外地连夜赶回；毛毛在超市捉迷藏，姑丈以为走丢，急得嚎啕大哭……

每次读完信，姑丈总是低着头，一声也不吭，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那天，阿铭最后一次读信。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找个爱你的女人，代替我照顾毛毛！”姑丈接过信纸，将那行字看了又看，突然眼含泪花。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从此，阿铭再没去过姑姑家。没有姑姑的家，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更何况，姑丈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3

“阿铭，今晚过来一起喝酒！”一周后，阿铭再次收到姑丈的微信，有些诧异。

进门后，阿铭愣住了。酒桌上，竟然坐着一个陌生女子，看见阿铭，立马尴尬地起身。

一定是姑丈的相亲对象。阿铭掉头想走，毛毛抱住了他的大腿：“哥哥……”阿铭心生怜爱，摸摸他的头。

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可怕的呢？

破天荒地，今天，姑丈烧了一桌好菜，每一道菜都似曾相识——没错，都是姑姑生前爱吃的，特别是麻辣小龙虾。阿铭差点忘了，曾经，姑丈也是个好厨子。

毛毛吃了几口，又去看动画片了。顿时，气氛微妙起来。姑丈干咳一声：“介绍一下，这是你王姨……”

阿铭点了点头，摆好三个杯子，倒满了酒：“今天不醉不归！”

三杯酒下肚，姑丈长叹一声：“知道吗阿铭，一年来，我从没好好做过饭，也没什么心情。你姑姑走后，这个家就死气沉沉的。我原想，日子随便过过算了，可毛毛还小……”

姑丈低下了头：“我好想，这个家能重新热闹起来，就像以前一样！”

阿铭呆住了。一直以来，他以为只有娘家人放不下姑姑，原来，姑丈也同样放不下。是啊！七年来，他们相濡以沫，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很多事情不是娘家人能代替的。

两人推心置腹聊了很多，关于姑姑，关于毛毛，关于那6封信……女子耐心地听着，不时地起身给两人斟酒。这也是一个苦命女人，守寡多年，被夫家看不起。

“我要吃龙虾！”突然，毛毛跑了过来。“阿姨替你剥！”女子挑了几个大龙虾，麻利地去掉虾壳，剔除虾筋，将虾肉送到毛毛嘴里。毛毛吃完，又跑回了沙发。阿铭没有发现，当时姑丈表情的变化。

4

“阿铭，今晚过来一起喝酒！”一周后，再次收到姑丈的微信。阿铭知道，姑丈要摊牌了。

远远地，姑丈抱着毛毛笑意盈盈地等在门口，恍惚间，阿铭似乎看见了姑姑。

酒桌上，姑丈举起了酒杯：“我跟王姨断了！”阿铭呆住了：“为什么？其实，她人不错！”

姑丈摇了摇头：“知道我为什么上次请她来吗？因为，我想试一试，她能不能代替你姑姑。所以，我做你姑姑喜欢吃的菜；让她坐你姑姑的座位；又请你这个娘家人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她就是你姑姑了。可是不行，她永远也代替不了……”

原来，每次吃麻辣小龙虾，姑姑都给毛毛剥虾肉，剔除虾筋后，虾皮留给姑丈。那天，王姨给毛毛剥虾肉，姑丈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可是……

姑丈抬头看了一眼遗像，饱含热泪：“谢谢你，给我读的6封信，让我觉得你姑姑从没离开过。每天，她都能看见我和毛毛。只不过，我和毛毛看不见她……”

姑丈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阿铭，从今天起，我每周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姑丈清了清嗓子：“记得，那年的初夏，我第一次见你姑姑。当时，她梳着麻花辫，穿着白底蓝花的裙子，坐在公园的柳树下像美丽的天使……”

这样的往事，阿铭从没听过。而姑丈，已经沉醉其中。

不知不觉，姑丈喝多了：“阿铭，你姑姑有很多故事，以后，我……我慢慢讲给你听……”

此时，毛毛已经睡着了。阿铭将他抱在怀里，看了看遗像，仿佛姑姑就坐在旁边，像以前一样团团圆圆。

“其实，姑姑真心希望你再找一个！”

姑丈趴在桌上，醉眼迷离：“再说吧！现……现在我还没准备好。等有一天，我……我把故事讲完。”之后，立马摇了摇头，“不，她的故事，一辈子也讲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