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东
师傅退休后,我一人守了两个月柜台。小刚来时就说,咱俩搭伙过日子啦!我问了你师傅,老姜说你放心去,和小田合作最安全。
小刚比我大一岁,我是实物负责人,是他的“领导”,他叫我小田,我叫他小刚。
小刚比我活络,一来就和渔民搞得很熟。计划供应的红糖他总能叫经理多拨给分店几十斤。“飞马”“大前门”这些紧俏烟也比以往多了。小刚把这些都留给船上的老大、机师、火头,见渔人来买货先发香烟,殷勤周到。
渔船一进港,小刚就上了船,一会儿领这个来扛两坛酒,一会儿领那个来拿几条烟。渔船出海前更是人头簇拥,把商店都买空了。经理用板车叫人送货,他也跟着,脸上的笑容像桃花。经理每次来,小刚都往他二八大杠的车袋里放几条鱼。
月底营业额翻倍,经理说,小刚这小子不错。这月的奖金,多了十三元。工资是三十四元半,我和小刚都是一级工。
有了钱,我就在家里修房子,拆拆补补,搞了七八天没上班。夜里听到咚咚的敲门声,知道是小刚来了。月亮底下,小刚提着编织袋,将鱼虾倒在我门口,说是船上刚上来的,鱼眼睛还在眨,明天泥水匠来,不要买荤菜了,他要赶回去,春汛渔船半夜又要出海了。
我见他眼睛红红的,知道他晚上没个囫囵觉,还想着我。
月光泻了一地,菜花金黄,晚上有点冷,我家到商店十二里,小刚就这样骑着自行车赶来。
这月的盘库,我出了一身冷汗,少了二百元。
我埋怨说,你怎么搞的,钱不够,我房子可以不修,让你先用。
小刚嚅嚅地说,我也没有办法,那个绰号野猴的水手,说他母亲生病急用,我就在抽屉里拿给他。那次出海,野猴遇海难再也没回来,儿子才五岁呢。
有什么可说呢,助人为乐,各人担一半。
小刚说,我经手的钱我来赔。我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说,不能,我也有份。
渔船出海时,他从家里拖来大头菜干腌齑、腌榨菜、黄芽菜送到船上。对我说,这些都是渔船的常备菜,商店没有这些卖,不算店外进货。他老婆种了好多,自己吃不完,可以弥补损失。还有,他看见机师修机器拆下来的汽缸头都扔在港里,怪可惜的,咱们收下来,卖给社办厂,也是很好的收入呢。
三个月后,我俩用牛车装着汽缸头、汽缸套、缺齿的大铁锚、断成半截的螺旋桨,摇摇摆摆地从海边送到翻砂厂。
厂长说,你们真是及时雨。
窟窿就这样补上了,经理知道后没表扬也没批评。后来,业绩年年翻倍,我俩都评上了先进。
有一天,师傅从家里赶来,乐呵呵地对我说,昨天镇上选举,你被选上了。
我说,选什么?师傅说,老经理退了,选新经理。
我说,我何德何能?师傅说,就凭你耐得住冷清,不争长论短,人眼是镜子。
我说,其实小刚更合适。师傅说,都说小刚太能干了。
小刚不舍地说,灶头刚焐热,又要拆伙了。
我到镇上不久便离开了原单位。七门闸也没再去。小刚独守几月后,他老婆去了,义务帮忙。
东山头的菜园种得碧碧绿,货架的商品摆放很整齐。老婆站柜台,小刚置办网具,在店后的渔港用罾子捕鳗鲡秧、小鲻鱼。小刚说,革命生产两不误。
上世纪90年代门店承包,小刚把房子和商品买下来。后来拆旧闸建新闸,新闸东移二百五十米。小刚仍在新闸卖烟酒杂货,那盏为渔船亮在海边的灯,一直都亮着。
此后,天各一方,我俩也很少见面了。
五年前,他忽然找来给我一个信封说,那年少款事还记得吗?野猴的儿子昨天还我个大红包,这钱有你一半。我说,猴年马月的事,小孩子怎会知道呢。
小刚说,是他母亲告诉他的。小野猴现在有几条渔船,还有冷库,码头就包在我商店东边。
我看着小刚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膛说,一晃几十年了,时间真快。小刚不无惆怅地说,是呀,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我说,海边天高云淡,渔民纯朴善良,你并没有选错。那天,两人都醉了。
小刚今天还住在海边,仅留下一张当年的旧柜台,其余皆更新了。
星斗满天,一盏灯光亮在窗前。太阳升起的地方,渔船在进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