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梅
这个完全没有印象仅一面之缘,甚至谈不上“朋友”的小伙子,突然给我微信留言“明天下午有空吗?来看啊!我有两张票,你带上朋友一起”。顿时令我变身跳跳糖,手在跳脚在跳,心儿翻飞。是民族舞剧《红楼梦》两张票,价格不菲,他坚持送给我,说“姐姐喜欢红楼,给红楼友,我也开心”。
之前曾给予他一次小小帮助,加上微信,从未联系,一刷舞剧《红楼梦》,发现他也在晒朋友圈,便简单聊了票价、谈了观剧感受。他说他十岁就读红楼,而我十四岁“入红楼”,一入红楼深似海,都称得上资深“红迷”。定是前世积德,这世且美又善,方牵了这段善缘。
不会开车,两张票,立刻想起“冯姐姐”。认识冯姐姐也是机缘巧合,有些人,认识几十年也不会深交,有些人,却一见如故,无关年龄。姐姐是生活家,家庭美满幸福,我们一样爱自然爱人文,对一切葆有好奇学研之心。我们“三人学研小组”,一约就去某博物馆、某植物园、某小树林,进行常人未发现也不想做的沉浸式探索,而且乐此不疲。知道姐姐对《红楼梦》兴趣不大,没有研究,但是我知道一说她准想去。
约了一点会面拿票,小伙儿十二点五十就到了,让他等了我们半个小时。带了四样如东特产给他,还有《刘晓蕾红楼梦十二讲》。我说:物质礼物和精神礼物都全了。他回:感动!送书对于文青简直是绝杀。姐姐说:这小伙子一看阳光又温和,还这么有趣,真是个好孩子,要是没对象的话,我们给他做介绍。
芙蓉、牡丹、罂粟、昙花十二种花,葱白、粉红、橘红、深紫十二个色,黛玉、宝钗、王熙凤、元春十二金钗,入府、幻境、含酸、省亲十二出戏。参考明清画作、京昆戏曲和孙温的《红楼梦》绘本,云肩是服装的核心设计,“云肩如花,花似云肩”,美人如花摇曳、身姿轻盈、如风似柳。下腰、托举、旋转、滑步,群舞、四人舞、三人舞、双人舞、单人舞,既有古典舞韵味,又有现代舞气息。道具的隐喻叙事,一乘大红花轿,不同的人从中出来意味不同,黛玉是“入府”,宝钗是“介入”,湘云是“欢喜”,而“冲喜”中的花轿则是矛盾和割裂,白色纱幔忽然垂落,空无一人,象征黛玉生离诀别。这台中国式极致美学舞剧,色彩搭配除了和谐圆融美,对比、违和与冲突更是产生特殊的美学张力,令人印象深刻。蓝色和红色、绿色,大红、蓝色和葱白,有意为之,刺目戳心。光影媒体和多媒体设计,太虚幻境一句句判词以灯光形式发射在白色纱幔上,团圆之后,金色大幕从天而降,一个个女性灰飞烟灭,大厦将倾、分崩离析。音乐赋予舞剧弹性和想象空间,“元宵”的喜庆、“探春远嫁”的飘零、“花葬”打击乐的使用,“归彼大荒”的壮烈,“无声”胜“有声”。先锋和现代元素,元妃和随从身着宽大的袍子,仿佛提线木偶,皇权之下的无奈、辛酸与虚伪,花葬中的十二金钗披落长发,围绕着无字墓碑宣泄、控诉、抗争,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埋葬花海。东方美学留白虚化,整体节奏抑扬缓急,开场近半个小时的暖场,十二金钗渐入淡出,带你入境沉梦,最后激越张力的现代舞,回归当下的自己。舞剧赏罢,定心回想,这两张票,虽然小伙儿说是朋友送给他的,他没时间看,但他其实可以出卖。姐姐原本并没有兴趣,特地陪我看,还请我吃晚饭,出力又出钱。
红楼一梦,终归是一个“空”,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红楼一梦,“有情之天下”,不在彼岸,而在此岸。这些缘,这些情,在实在、生动、鲜活的生活世界之中,一晌贪梦,眷恋人世美好,用“情”照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