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生命的赞歌(散文)

□陈凤兰

春天是匆匆的,粉的、红的、白的花,还没来得及驻足流连,就被风吹雨打去。达观一点,“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夏天的浓荫也让人欣喜怜爱。

学校教室前有两三株大树,三层楼那么高,绿叶纷披掩映,一片盎然景象。尤记得去年秋天还是褐中带黄,蔫不拉几的样儿,也没值得我偷眼几回。也许只有那些重瓣的樱花、垂挂的海棠、粉色的桃花才会让我心喜,让我惊艳,而木然的大树,仅仅被冠以植物而已,跟说不上名字的野草没啥区别,所以视而不见,情有可原。

有一天,特无聊,好奇树种的名称,打开手机“形色”App,“咔嚓”一下,答案随即揭晓:榉树,榆科榉属的落叶乔木树种,因其“榉”和“举”谐音,故种榉树有“中举”之谐音,有祥瑞之征兆。原来木然无趣的大树,竟然有如此的象征意义。从此,每次从教室门前经过,我都会抬眼看一眼,心里默默念叨一下:榉树耶!不禁想起王阳明的一句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从此,榉树入了我心,看到此树,我的心便与之一同明白欢悦起来。

夏天的榉树绿得让人疼爱,嫩得像新生的婴儿,摸一摸,估计有老爷爷抚摸孙子脸蛋的柔软感;捏一捏,像是要挤出水来,水灵灵,嫩生生。绿得像碧玉,油滑的光彩,像是鲜润的抹茶果冻。如果当年的叶芽犹如婴儿般稚嫩,那么初夏的榉树叶片,怕就是少年般青涩与蓬勃。蓦然,被这水润的生命所感动,更感动于暗藏在校园的祝福与关怀。

有生命力的人或者动植物都会让人心悸,令人亲近。在与学生一同学习《红楼梦》时,总有学生表达出对薛宝钗的喜欢,对林黛玉的厌烦。甚至一曲《葬花吟》,我已经泪流满面,而那些青春面庞的孩子们却叫我按快进键,早点把拖拖拉拉的剧情给过了。我不禁疑惑,难道仅仅是薛宝钗的八面玲珑,顾全大局,就让孩子们成了她的“粉丝”;仅仅是因为林黛玉的哭哭啼啼,哀哀怨怨,就让孩子们避之不及。也许,没有真正“共情”贾宝玉,就不懂得他的窒息,他的孤独,他对封建思想的反抗。当然,也就不懂得他与林黛玉的惺惺相惜。“万两黄金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求”,他们看透权力与金钱,看透浮华与奢靡,看透虚伪与矫饰,所以他们知道生命的短暂与脆弱,明晓爱情的深切与不易,于是他们相互懂得,相互怜惜。在我这个“知天命”的老师看来,薛宝钗是个失去自我的“情感空壳”,服用“冷香丸”的她,理性冷漠得像一块寒彻心意的冰块。而林黛玉却是个有血有肉的弱女子,才气过人,即便她敏感、多疑、挑剔、耍闹,各种作天作地,各种自我折磨,但都是充满温度与深情的。因为这份深情,我们一下子就感同身受起来,理解她大观园吃了闭门羹的委屈,理解她焚诗稿时的悲怆,理解她听到婚礼乐曲时的绝望……最终,她死了,她的情感之花却永远繁盛在读者心中。

同样的,每一次讲授《雷雨》,每一次看到电影中繁漪盯梢周萍,座位上的学生都会惊呼:她疯了!是呀,一个勾引自己儿子(非亲生)的母亲,一个与丫鬟四凤争风吃醋的夫人,一个对自己丈夫周朴园深恶痛疾的妻子,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家庭地位、社会角色。但是,她却是最可怜的女人,炽热的情感在文明而野蛮的统治下变得病态了。她本是个物质生活优裕、精神世界充盈的女人,怀着对爱情的憧憬,嫁给了资本家周朴园,最终各种礼教对女性的禁锢,让她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直至周萍用爱情唤醒她,给了她生命与活下去的勇气。可惜,周萍也无法在畸形关系中继续走下去,唯有逃离才是最好的宿命。可繁漪知道,没有爱情,她就会像离开水的鱼儿,最终只能干渴而死。繁漪也许是恶的,她用一把火,燃烧了自己,也毁灭了别人。但这是有温度的火,是生命之火,是人性的无关于善恶的火。

林黛玉也好,繁漪也罢,她们都是有感情,有温度,有生命力,所以她们成为文学之树上奇异的花朵,成为艺术殿堂里源源不断的活水。

亦如学校里的这棵榉树,蛇鳞一般斑驳的树干,脉络清晰的阔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悠然得像一位老者。谁曾想它背后深藏着“中举”的蕴意。又到高考季了,高三教学楼垂挂着几个条幅,“鹏行万里责任擎 繁华三载筑梦行”“十八而志成大任 青春有为向未来”……真是“十年寒窗终不悔,一朝高考慰平生”,这样的付出与汗水,这样的艰辛与坚持,唯有沉甸甸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才能慰藉。而校领导与老师们,默默守候,像榉树一般,寂然无声,却苍劲蓬勃。这份温情,这份充满生命力量的守护,唯有以琅琅书声来回应。

又一阵风过,榉树叶活泼起来,雀跃得像个孩子。

2024-06-0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74637.html 1 3 生命的赞歌(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