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山里的豹纹粽子(散文)

□明前茶

“哎——你在我的几点钟方向?”

“嘿,我在你的两点钟方向呀!”

春末,来到浙西,小禹带我上山采粽叶,为防止走散,每过十分钟,我们都会吆喝着通报自己的位置。小禹妈妈打算包一百多斤粽子送给村里无儿无女,或孩子远在外地回不来的老人,她叮嘱说:“多采点,自己用不了,端午节还可带去市场卖。卖完了再给老人们买牛奶和饼干。等到黄梅天一来,笋壳叶落下来被雨水一浸,也容易朽烂。”

我这才知道,在浙西山区,老一辈人包粽子不是用箬叶或芦苇叶,而是用笋壳叶,这笋壳叶可不是毛笋外面的壳子,而是当年的毛笋出土,化身为嫩竹后行将脱落的外衣,它牢牢地包覆在毛竹的竹节上,随着新竹抽条,笋壳叶被越顶越高,逐渐向外翻翘,此时,用剪刀将它齐根剪下,或者手持它的梢尖,向外翻转,给它来个“下腰”,快速巧妙地用力,一片笋壳叶就被揪下来了。

翻翘的笋壳叶丢进竹背篓,就会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嗖地一下向内拢紧,像一个毛茸茸的笔筒。它比常见的粽叶都厚实,呈棕褐色或麻棕色,上有各种抽象豹纹。如果说,一般包粽子的箬叶或芦苇叶是“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那笋壳叶就如“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小禹家承包的竹园遍布三个山头,春天卖了2000多斤春笋,新竹还在不断顶出来,甚至在小禹家的廊檐下,石板路的缝隙里,也会冒出一根傲娇的新竹。

一路上山,笋壳叶外面的被毛沾染在手臂上,痒痒的,竹林幽静,时不时有一只竹鸡呼啦啦飞起,从一根竹梢跳到另一根竹梢,它们身手矫健,如同《卧虎藏龙》里轻盈又倔强的玉娇龙。小禹边采笋壳叶边回忆:从前,妈妈要将毛竹卖给工地老板当脚手架,村里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种田人,都来帮忙砍竹子。“一转眼,他们年纪最大的已经90岁了,要是还有牙吃得了碱水粽,那是福气,为什么不让他们的福气长一点呐?”

笋壳叶包出来的粽子香味浓郁,久煮不破,当然,处理起来也比较麻烦。等我和小禹背着笋壳叶回来,小禹妈妈要先在流水中将笋壳叶两面刷洗。笋壳叶上的细绒毛在水里漂起来,叶子上的豹纹变得更清晰。漂洗干净后,再将笋壳叶放大盆里,加山泉水,加一勺盐,用大块青石压着,使之平整,再浸泡两小时以上。淡盐水可以杀灭细菌、虫卵,同时食盐还能增强笋壳叶的筋性,包粽子弯折时,不容易破裂漏米。

特别宽阔的笋壳叶,小禹妈妈将它从正中一分为二,她解释:“年纪大的人记性不好,别吃了粽子又忘记了。以防他们积食,粽子要包得小一些。”

包粽子前,把几片笋壳叶纵向撕成长条,就可当捆粽子的绳子。

前几年,小禹妈妈包碱水粽,都是用草木灰过滤的灰水来浸泡糯米,这一次,她想给老人家们改改口味。只见她取出一小把生出金毫的红茶,以沸水轻柔洗茶,依次将第二泡到第四泡茶倒出,晾温,将茶汤倒进盛有糯米的大盆内,用红茶汤泡发糯米4小时以上。然后,她用笋壳叶包成尖角粽子,六七个扎成一扎,放进大锅里去煮,煮到起锅前一小时,小禹妈妈又在大锅中推入很多自家腌的咸鸡蛋。

一屋子的茶香、笋壳香与柴草香,煮粽子的柴火是山上捡回的枯竹,燃烧起来会发出噼啪声,在灶膛中猛地放出一个小烟花。

煮好的红茶粽子披着鲜明的豹纹,看上去威风凛凛。小禹妈妈带着我们走村串户去送给老人家,每人分一扎粽子、四个咸鸡蛋。很多老人的灶台上,已晾放着邻居送来的粽子:蚕豆粽、豌豆腊肉粽,还有梅干菜肉粽。老人弯腰拱手,以做了几十年农活的粗大双手接过笋壳叶粽子,他们拎起粽子来看,脸上泛起孩童得了六一节礼物一般的笑:“嘿呀,这粽子漂亮哉!当年,我运竹排到山外去卖,一顿能吃四个这样的粽子。”

此时此刻,莫名的感伤与感慨,像笋壳叶上的细绒毛一样招展在山区透明的空气里。老人家的壮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然而,他们并不孤单,村民间淳朴的感情,让他们在暮年也是有人看顾的:有人帮着拆洗并重新挂上蚊帐,有人帮着从地里运西瓜回家,当然,也有人送来形形色色的手工粽,让他们挑着菜去卖的时候,有剥叶即吃的干粮。

2024-06-1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75359.html 1 3 山里的豹纹粽子(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