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寅

扫地机器人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厨房烧开水的微鸣……每个星期六的上午，我都是在这些声响的陪伴之下开始家务劳动的。擦拭家具、窗户，清洁地面，将全家人的鞋一双双收纳整齐，在阳台栽种花草、修剪枝叶，用鸡毛掸子掸掉墙面、挂画上的灰，清理冰箱……这些工作是如此繁杂、琐碎，常常使我灰心。有时候我会想起古希腊神话故事里那个因触犯众神而被罚每天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生命被迫在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的劳作之中消耗殆尽。

西西弗斯的故事只是神话传说，家务却是现实生活中普通人切实承担着的劳作,当然，与推巨石上山相比似乎没有那么艰辛，但同样的无休无止也让人烦腻。每当拿起抹布开始打扫时，心中总会浮现出一种感觉：我就是那个不幸的西西弗斯，一日日、一周周，手中繁杂的家务活儿便是那块巨石。巨石只要一到山顶，就会马上又滚落山底，西西弗斯便周而复始地推石；我手中也日日周周循环，重复永无完结的家务活儿，如出一辙。

哦，不幸的西西弗斯！在现实生活中，是不是每位主妇都会有这种感慨？我喜欢的作家钱红丽也这样说：“家务活犹如虱子，无穷无尽地繁殖，永远捉不完。”这句话隐隐透露出一种被压榨的愤懑，可是愤懑之后，还能怎么样呢？一样是兢兢业业做好家务。一样是尽职尽责为家人付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不是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可是在日常生活里，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迷恋家的温暖、家的芬芳、家的一尘不染，且为了这种温暖、芬芳、一尘不染，全然不顾各种清洁剂的腐蚀、厨房烟尘之油腻，一日一日、一周一周，沉浸于烦琐的家务活中。那些艰辛、隐忍、委屈……不会爱与付出的人怎会懂？

细究这种付出的原因，是不是只因为我们身为女性，一生囿于家务、囿于爱，天性使然，无法回避。这一点，从古至今不同国度、种族、信仰的女性都能加以证明。而且，家务劳动有多么繁杂、琐碎、艰辛，女性的柔情、耐心、包容就会彰显得多么强烈。无论你相不相信，这种柔情、耐心、包容已被深深铭刻在基因里，一代一代传承。

我曾经在夏日的草原上，走进一座哈萨克毡房，男主人不在，只有女主人与小孩在里面。毡房内陈设简陋，炕上铺着陈旧的羊皮褥子，用来待客的茶碗也显得粗陋。女主人身上有一种特别平和的气质，她话不多，用微笑表达着对我们的问候。她为我们铺桌布、煮奶茶、端茶碗，脸上看不到任何愁苦与不满，相反，一举一动里都温和妥帖。我喜欢她的那种安静，那种不慌不忙，是对生活的默默承受，也是爱与耐心所培育出来的从容，一种如地母般的宽厚气质，坦然承受着命运赐予的一切。

我算不上伟大的女性，但行走至中年，越来越觉得，如果说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只是单纯地受命于神的旨意，充满了不得已与被动，那么，促使女性孜孜不倦于家务劳动的，则是天性中巧妙的安排。这种天性，或许还能称之为神性。神性是发光的，是温柔的光、也是智慧的光，爱人、爱世界的心灵所散发出来的光。拥有这种光芒的人是多么幸运。当你把所有的家务活干完，一个人坐在摇椅上，舒心地呷一口茶，看着整洁的家具、熠熠生辉的地面，想想明亮的厨房，就已经是一种身心上的享受。更何况，这种清洁、明亮、熠熠生辉，有你爱与爱你的人一起分享，何等荣耀、幸福，真是夫复何求。这样一想，心上顿时有泉水潺潺流过，清凉中带着一丝甜蜜。

还能怎么样呢？这就是生活。“生活既是低头切菜抬头收衣，也是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钱红丽，“为了人生的幸福，必须爱日常的琐事，从诸般琐事之中感受最高的甘露之味。”——芥川龙之介，这些都是作家的感情。我也自有一番想法——虽然我的四季，就这样一日日、一周周，囿于家、囿于爱，如此平凡琐碎，但又是如此温暖。

你这样认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