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神秘的河流》是一部由澳大利亚女作家凯特·格伦维尔推出的优秀长篇小说。
小说讲述的是19世纪初期,出身贫困的英国人索尼尔,在生活的“河流”中坚强地“逆流而上”的故事。主人公索尼尔通过努力,做了伦敦泰晤士河上自由的船员,并娶了青梅竹马的萨尔。正当生活逐渐变好的时候,丈母丈人因疾病相继离世,使他们一家的生活跌入贫困。为了生活,索尼尔铤而走险,犯下盗窃罪,差点被处以绞刑,获释的条件是流放到当时英国的殖民地澳大利亚。那时的澳大利亚还是一块只有一些土著的蛮荒之地,到处是“无人认领”的土地。索尼尔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而这些看似“无人认领”的土地,实际上属于世代在此生存却没有土地私有意识的黑人土著。于是,开垦者和原住民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尖锐的矛盾和激烈的冲突。
在这讲故事已经不被很多作家重视、一讲故事就有人觉得肤浅的当代,这部小说却用简约、朴实无华的文字,以若干完整而关联的片段,摇曳多姿地讲述了一个情节紧凑、跌宕起伏、充满激情的故事。
作家用看似不经意的文字,巧妙而不留痕迹地设置了无数的悬念,以悬念来推动故事的发展。作家的高妙之处在于,设置的悬念是自然的,是可以通过前面的内容预期的——同时在具体细节上出人预料——“小说唯一的道德是认知。”(赫尔曼·布洛赫)正是这种可以预期使在阅读中参与“二度创造”的读者,随时都有成就感;正是那种出人预料的细节,使人不得不佩服作家的聪明和优秀。
索尼尔与妻子萨尔彼此真心相爱,成为索尼尔“逆流而上”、永不屈服于生活压力的动力和源泉。为担负起这份爱的责任,索尼尔成为最优秀的船工;为了爱与温暖,索尼尔不惜铤而走险,在被从英国流放到澳洲以后,他辛勤耕耘。在与当地土著发生冲突之后,索尼尔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跟野人交涉,甚至抗争。这部跨越时间和地域限制的小说,将索尼尔和即将失去土地的黑人土著的爱恨情仇交织在一起,使每一个出场的人物都性格突出,形象饱满。
这是一部充满忏悔和反思的作品。
小说表现了早期殖民者与当地土著在最开始阶段的尖锐矛盾和激烈冲突。一方面,殖民者希望将原始的土地改造成出产丰富的田庄,拓展生存空间和财富的拥有量;另一方面,当地土著为保持原有的生存秩序,在无法用语言来交流、交涉,更不懂得契约的定义和内涵的情况下,只好选择斗争。这其实是两种生活方式、两种文化的冲突。
在这两者之间,作者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白人与黑人同处在无奈、迷惘之中。当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必须顶着艰难“逆流而上”的时候,不管哪一种解决手段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又是极其残酷的。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就是通过一些想象的人物对存在进行的思考。”斗争的结果是黑人被赶离土地,白人从此兴旺发达。索尼尔过得跟绅士一样。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永远抹不去忏悔和空虚。故事的最后写他闲暇时最爱做的事,是用望远镜观看对面悬崖上的风景,并产生错觉,觉得那些黑人土著依然生活在那里。这样悲剧性的结尾,让人深思。
事实上,真实的人性,总是让人忧伤和无可奈何。当索尼尔发现当地黑人土著成为潜在威胁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白人邻居那样用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们。他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并努力去沟通。然而他们彼此语言不通,隔阂日深,摩擦不断。最终在一场混战之后,黑人土著迁离这片土地,白人也付出血的惨重代价。
即使这样,索尼尔仍对土著保持着一份特别的温情,他对因受伤而无法迁离的黑人土著杰克特别关照,期待自己能够忏悔赎罪。可同样“逆流而上”的杰克拒绝他的关照。土著对土地同样充满深情:“杰克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荡起一片尘土,不一会儿尘土又飘散开了。‘这是我的,’杰克说,‘我的地方。’他用手掌整出一小块平整的土地,就像他头上的伤疤。”
这个细节还让人感受到,一个看似落后和愚昧的种族,他们曾经拥有独特而完整的风俗和文化。可随着白人文化和经济的渗透,使这个当初连手势都无法沟通的杰克,已经能说“不”“这是我的”“我的地方”等英语。
当一个种族的语言消亡了,其种族的文化也就不存在了。土著这个民族最多只有物种上的意义。该书译序这样说:“或许,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在双方殊死搏斗时,你很难去对双方作出道德上的评价,很难论出谁对谁错。只有事情彻底过去后,人们才真正能够去反思过去的历史,才会忏悔和悔恨,乃至生出对人生的无限感慨……”
这部长篇小说,前半部分是对贫穷、挣扎、追求和平的生动描绘;后半部分是对早期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和白人殖民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和两种文化激烈冲突进行感人叙述,让粗犷美丽的风景生动再现,同时也再现了澳大利亚的殖民过去,对拓荒垦殖进行了深刻的反思。由于具有反思和批判性,使小说成为一部不可多得的杰作。
巴尔扎克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历史上,有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可在当时,谁也没有办法逆转。这样的写作,不是鳄鱼的眼泪,恰恰是人类的真诚,是一扇开向复杂人性的、忧伤而无奈的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