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魔术手提包

□余慧

父亲大半辈子走南闯北,伴随他左右的有一只黑色手提包,人造革质地、长方形,包身上白色“上海”字样十分醒目。这只包里,装过信笺纸、合同、车票、发票,也装过大白兔奶糖、红色小皮鞋、《张爱玲文集》。

父亲生前是一家企业的经营管理人员,常常出差,时间短则三五天,长则几个月。父亲回来之前,会写信或托人捎信给母亲。我便开始数着父亲的归期。

父亲从不空手回来。他的手提包,像魔术师的包袱,又像阿拉丁神灯,藏着各种惊喜。我最爱翻父亲的包,父亲总是在一旁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

那是个物质不丰裕的年代,凭票供应,好东西一票难求。我们小孩最馋上海糖,尤其是大白兔奶糖,我吃过一次,奶香浓郁,便念念不忘。那是家里有上海亲戚的同学给我的,再没有第二颗。有一年春节前,父亲出差回来,他的手提包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是个看起来很高级的糖果盒子,圆圆的、蓝白相间、绘有大白兔图案的铁罐子,里面满满的是裹着漂亮糖纸的大白兔奶糖。父亲说,托了上海的朋友才弄到一张供应票,又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这一盒。这盒大白兔奶糖,我吃了很久,每次只取一颗,含在嘴里,浓郁的奶香从舌尖弥漫到口腔的每一处,直到心里。那些剥下来的糖纸,也被我一张张夹在书本里。

父亲去上海出差,母亲嘱咐他帮我买一双小皮鞋,并量好鞋子尺码给他带着。父亲从上海回来,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双小皮鞋,母亲帮我试穿,却发现买了一顺的,都是左脚。后来,父亲又一次出差去上海,才换回了另外一只鞋子。我穿着那双红色的小皮鞋,走在门前的老街上,别提有多神气了。

父亲爱赶新潮,也常将一些新鲜玩意儿带给我们。父亲第一次坐飞机,带回一包留兰香口香糖。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口香糖,我打开包装纸,小心尝了一下,真有点留兰香牙膏的味道。我从父亲的手提包里还翻出一盒零食,吃起来有点甜、有点酸又有点涩,那是什么东西做的呢?我们猜了半天都没有猜出来。父亲说那叫蜜饯,是梨子皮做的。父亲还带回过一盒胡萝卜罐头,奶奶说胡萝卜有什么稀奇的,可我却吃出了别样的滋味儿,毕竟我们小孩子只有生病时才能吃到水果罐头这样的高级营养品呢。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爱看书,小镇上能看到的书却有限。在父亲的手提包里翻到过我朝思暮想的《365夜故事》,三四厘米厚的大部头,硬质封面黑底上印有梦幻般的彩色图案,书里有很多插图。那是我的第一本课外读物,也算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书吧。

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去南京接我,在新街口新华书店,我看中一套《张爱玲文集》,价格不菲,但父亲知道我喜欢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回到宿舍后才发现其中两本是一样的。当时南京室外温度高达40℃,父亲倒了几趟公交车,去书店把书换了回来,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书放在我手上。这套书已经泛黄,依然摆放在我的书柜里,总让我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想起父亲。

父亲因病去世时还不到50岁,那只手提包被永远挂在了家里的墙上。

2024-07-30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80248.html 1 3 魔术手提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