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革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一夜狂风暴雨,尽管使大地颓圮,但压城的云也累得散了架,风也变得有气无力。长空下肃杀之气尽消,到处只弥漫着宜人的润爽和清凉。
天人合一,我不太信。但人能感受到天气和自然的态度与变化,却是毫无异议的。暴躁的天变得温和,人的睡意似乎也少了。没了睡意,自然起得比平时早。
自然的力量真是伟大而神奇。也许是还没到上班时间,青年中路上几乎全是还未被碾压充分的枯枝败叶,那些昨晚还见风使舵、东歪西斜的树,现在虽然丢肢断臂,掉落着伤痛的泪,但见着了朝阳,哪怕一缕晨曦,棵棵都精神抖擞、挺拔向上。“万物生长靠太阳”,此话一点不假。
出了电梯,便有一团闷热的气浪迎面而来。仔细一观察,走廊两头的窗户紧闭。估计是做卫生的阿姨昨天接到风暴预警,给关上了,这样走廊就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虽然免受了风暴,但也隔断了今晨清凉空气的进入。
跑去准备打开窗子的时候,忽然发现窗台上有个黑色的小物体,随着我脚步的临近,剧烈地跳跃起来。原来是只鸟儿,羽毛近乎全黑色,浅棕色的喉部托起尖尖的喙,昂首挺胸,更显出那一撮雄赳赳的须,虽然不大,倒也显得雄健刚毅。
它应该是昨天因为觅食或者躲避风暴,误闯进了走廊。但它没想到窗户后来被关上了——虽然没有迷途,但封闭的玻璃隔断了它回家的路。而且它显然搞不清楚为什么前面视野如此开阔,却总有一层硬邦邦的东西阻挡着。在过去的一夜里,它可能进行过无数次的尝试,但每一次都重复碰壁坠落的结果。
我不知道它是否感觉疼痛,但它一定精疲力竭了,又不甘心放弃,才坚守在窗台上。或许在等待某种奇迹的出现,或许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下一次冲击。一夜未归,相信它早已心急如焚,但一定没有万念俱灰。这么看来,它还算顽强坚韧,不像有些人稍受挫折,便失去追求的勇气,甚至毁灭生的希望。
它一定有牵挂。经过疾风劲雨,它的巢还在吗?也许它已为父为母,它的孩子们还安好吗?即便它了无牵挂,但“万类霜天竞自由”,习惯了蓝天白云的它,怎会受得了自由被禁锢?
是对家人的责任和对自由的向往,让它义无反顾、不知疲倦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尽管那让它付出了伤痕累累和疲惫乏力的代价。
尽管我很同情它,很想帮它摆脱厄运、让它尽快回归自然,但我每一次靠近,它都扑棱着翅膀往上跳,要么就是或左或右地腾挪。它这是在躲避着我。
尽管深陷绝境,但它仍然拒绝相信人类,排斥人类任何帮助。它有自己的原则,这原则来自它的祖先,并通过它体内的基因和天然的习性代代相传。
对人类的远离可能是几乎所有鸟类亘古以来的约定。据鸟类专家的研究,自从人类诞生以来,哪怕是在早期,鸟类对居心叵测的人类总是充满警惕。很多情况下,它们总是和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一旦有人走近,会立刻起飞远遁。尽管鸟类的智商远低于灵长类,但在这点上,相比傻乎乎的灵长类因为贪图一点点零食就沦为人类的玩物,它有智慧多了。
眼前的鸟也是如此。每当我伸出手去或者弯下腰靠近它,它都要想法跳脱开,那对橘黄色的圆圆的眼珠紧盯着我,嘴里急促地发出“嗟嗟”的威胁声。但我看得出,它每一次看似条件反射般的挣扎都是强弩之末。它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腾挪却不能飞翔。凭借小时候捕鸟练就的技巧,我完全可以驯服它于手心。但它已惊恐万分,在人鸟还没有建立充分信任关系的前提下,那样做的结果不但帮不了它,还会给它造成进一步的伤害,甚至它会来个玉石俱焚或者鱼死网破也说不定。
这样想,我便放弃了努力。我拉开上面的窗子,便往后退了几步。我尽量让它能够明白我的动作释放出的善意,让它能够安静下来,节省点几乎没有多少结余的体力。
不能被它信任,便只好旁观。
这是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像喜鹊不是喜鹊、像乌鸦不是乌鸦。我拍了几张照片,问了好几位南通本地朋友,只有一位肯定地告诉我,这是乌鸫鸟。
与春来秋往的候鸟相比,乌鸫鸟非常眷恋它所生活的土地以及其上的天空,几乎不远离。它不但是留鸟,也是益鸟——以昆虫、蚯蚓、草籽等为食。它不仅对人类有益,还会为人类奉献婉转动听的叫声。不仅如此,如果心情好,它还会惟妙惟肖地模仿其他鸟类的鸣啭。
我又默默观察了一会,决定走开。我想,以它对我所表现出来的智慧,一定能发现上方的出口。“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拆除人为的藩篱,不做自以为是的援助,就是对它最好的爱护。
我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去。半个小时后,我再过来时,乌鸫鸟已不见踪影,地上只残留着几点黑色的羽毛碎片。它终于靠自身的努力,挣脱了困境,自由自在地翱翔蓝天去了。
这让我想起上班路上的枯枝败叶以及旁边的绿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