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

在浙江衢州常山乡下，稻作文化的传统依旧纯真又热烈地保留着，不管是节气将临，还是节庆将至，家在农村的妈妈们都会在视频里召唤远在大城市上班的儿女，提醒他们要回乡来，接受风物与礼俗的洗礼，咬春、卖春困、送灶柴、望夏、看天河、戴楸叶、荐麻谷、消寒会……原来，千百年来在乡间传承的节令风俗这么灵动又风趣，诙谐又明快。

这些风雅有趣的仪式，在城镇化程度越来越高的今天，已被很多年轻人淡忘了。作为生活在乡间的稻田工作者、作家和出版人，周华诚一直有一个朴素的意愿：要向今天的年轻一代讲述以二十四节气为锚点的农耕生产意趣，讲述在传统节日到来时，丰富多彩又意蕴深长的礼俗活动。他认为，如果把时间比作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绳，节气、节日就是中国人记录光阴的结绳记事。若将每个节令、节日的特定仪式写出来，不仅能描绘中国人独有的浪漫，也将让游子感受到对自然、对故园、对宗族血脉的深厚情感。

为重新发现被世人遗忘的时间之美和日常之美，周华诚以故乡浙江衢州常山为观察样本，细腻书写了江南原住民随岁时更迭而循环往复的日常生活。他将他行走、体验、感悟的结晶，汇聚在《仪式：中国人的时间哲学》中。这套裸脊设计的新书分为两本，一本是《节气风物之美》，一本是《岁时礼俗之美》，更附有精美手账一本，方便读者写下自己对时光流逝的纷繁感受。

有仪式感的生活，会让人觉得活在庄重和认真里，是有信仰的、精神气十足的。在新书《仪式：中国人的时间哲学》中，周华诚文字的安静、笃诚、简洁与诗意，极好地呼应了岁时礼俗的舒徐再现，以及节气风物的缓缓绽放。“到田野中去，到泥土与溪水中去，到轰轰作响的柴灶前去”，这可不是城市文化人的降尊纡贵，而是作家发自肺腑的生活积累，作家发起过“父亲的水稻田——挽留最后的农耕”的众筹项目，与父亲一同在泥水中耕耘，正是这种切肤的参与热情，才令这本书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来。是的，只有沉下心去，像古人那样躬耕、劈柴、造纸、制茶、做稞、挖笋、采菌，才能发现中国人的时间哲学，最大程度地找到美的藏身之处。

阅读这本书，令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周华诚将自有的“诗人脾气”，与节气、节日本身的意蕴做了巧妙的结合，在讲述那些城里人闻所未闻的礼俗时，他的个性会突然淘气地冒出来，像夏日晴空之上，白云伸出的一个个“小拳头”，他写二十四节气之“立春”，说扎着大红花的水牛在犁地，“水牛就牵引着木犁翻开了春天这本书的第一个页面”。写“惊蛰”，说“天上打雷，是雷神在敲击天鼓，天地相应，顺应天时，如果在这一天蒙鼓皮，鼓就会特别地结实耐用”。写“清明”，将一个寻常的喝茶场景，写成李白“风吹柳花满店香”的意态，他是这样写的：“我坐在门前喝奉化曲毫茶，落了一肩的油菜花粉，其实也不只是油菜花粉，更有蓬虆花粉，紫花地丁花粉，梨花粉，李花粉，海棠花粉，甚至是青菜花粉。”

写中国传统节日之“中秋”，他一定要强调：“螃蟹剥肉不得立食，必须先放在蟹斗里，等到把所有肉剥出，再混入酱醋，以此下饭。”写“除夕”，更要建议：“从山上折一枝梅花回来，插在瓦罐里。如果自己能画，画一枝梅花来过年当是最好不过。”

重温节气、节日之美，不仅是追溯传统文化的因子，更重要的，是对千百年来生活美学的传承，是对仁厚精神的发扬。在这种传承和发扬里，我们进一步确认自己是有根之人。

除了内容，这本书在形态上也很美，它由数度斩获“中国最美的书”荣誉的陈天佑设计，特别采用夹页工艺，每一张都是纯手工粘贴装裱，不惧烦琐，不计成本，只为呈现书本的仪式之美。书中特别收录了20余幅知名插画家许可葭在10岁时创作的童趣小画，在她拙气又浑然天成的笔触下，刺猬、小鸟、蜻蜓、花树与小羊，执蒲扇纳凉的妈妈、提灯的孩童、骑驴过荷塘的药师、躺在船里过芦苇塘的闲人，寂寞的钓翁与千年古桥，自然万物与一个闲人酣然相对，人得以坐忘于时间的洪流中，稚嫩的水墨意境，颇有一番“见天地万物皆新奇”的鲜活与灵动……这些从饶有天赋的孩童手中生长出来的四季感触，以白色宣纸做底，为深灰色的章节插页渲染了纯真之光。

这本书的封面与书盒上，印着瓦依那乐队主唱岜農的天真之画：稻田里，禾苗茁壮成长，像棵大树；骑着马的男孩和女孩，飞驰而过。是的，所有这些画作与周华诚的写作形成了绝妙的互文，表达的正是《仪式：中国人的时间哲学》一书的精神内涵：白驹过隙，光阴流逝，春种秋收，大地温柔，要在每一个细节上珍视传统给予我们的深切滋养，要尽力留存我们与自然的丰富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