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向林

他又来了。她开门，让座，倒茶。

然后，她坐在沙发一角。头低着，不说话，两只手轻微地搅动着衣角，有点不自然。

他看了她一眼，掏出烟盒，轻敲出一支烟，正准备点上。打火机都拿到了手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左腮边露出了一个较为明显的酒窝，使他方正英俊但严肃有余的脸上，增添了一点点暖。

他将烟塞进了烟盒。喝了一口茶。她泡的是菊花茶，菊瓣在水中舒展，清凉、爽口，亦如她的容颜，清秀、可人。

“没关系的，你抽吧。”这是他进门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王军在里面表现不错，你……有三个月没去看他吧？还是去看看他吧。”他盯着她说。

“我不去！”她的声音高了起来，语气很决绝。

他略一沉吟，没接话。目光落到了挂在客厅里的一张合影照片上。

那是龙城中学高中毕业班的合影照。他和她，还有王军，都在这张合影照上。他们是同班同学。

她是理所当然的“班花”。他深深地暗恋着她，上了警官学院后，给她写过很多信，但她一封都没回。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他毕业后进了派出所。上班不久，他就收到一张婚礼请柬，王军开着“大奔”亲自送过来的。王军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已是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小老板。

“兄弟，别穿警服了，能拿几个钱啊，跟着我干，一年保你几十万。”王军看他连代步车都没买，很诚心地跟他说。

他笑着摇摇头。他喜欢这份工作，他喜欢这身警服，拿多少钱他都不换。

王军的新娘就是她，班花的她。那次婚宴，平时不沾酒的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仗着酒劲，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王军和她面前，他用手指着王军，舌头打结地说：“你娶了……她，你要对得起她，放高利贷……的事别干了，干下去迟早……迟早要出事！”

“哈哈，我要是出了事，你小子得替我照顾好咱们的班花。”王军的酒也多了，说话也失去了分寸。

“你……你知道我在等你……等你吗？”他又朝着她说。

这话有点颠三倒四了。看得出来，她有点恼怒，她不理他，拖着王军走了。

第二天酒醒后，他还记得自己失态了。他不好意思再去找王军，王军也没来找过他。

后来，他也结婚，生子，日子就这么平平常常地滑过去了。

婚后第七年，他的妻子不幸得了白血病，辗转了多家医院没治好，离他而去了。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他加入了一个专案组。这个专案组正在查处一起放高利贷的涉黑案，涉黑团伙逼债中，伤了好几个人。没多久，案子破了，头号犯罪嫌疑人正是王军。

不过，事先听到风声的王军已经跑了，到处找不到他。

他试着来找她。她一点也没隐瞒，她告诉他，王军已经跑到广西一个大学同学那儿，准备找机会越境。

他带人去抓回了王军。法院判处王军八年有期徒刑。

王军服刑后，他登门来看她。

“谢谢你帮我们抓住了王军。”这话有点不妥，他感觉到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我不会悲伤，王军这是罪有应得。”她说。

他诧异。他想问原因，口张了张，见她眼睛眺向窗外，目光游离不定。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这次，他又来了。王军进去了三个月，她一次没去看过。他去过监狱，跟几个同学一块去的。

王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替我照顾好她。”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一定替我照顾好她，只要她提出离婚，我一定会答应。我对不起她。”说罢，王军恸哭失声。

回来的路上，同来的同学揭开谜底，王军婚后第三年就有了一个相好的女人，王军与她，早就貌合神离。

“这是你写给我的信，一封都不少。”她不搅衣角了，她鼓起了勇气，拉开一个抽屉。取出里面的一沓信，那是他以前写给她的，一封都不少，真的一封都不少。

他愣住。她用幽幽的语气说：“王军坐牢了，我本来应该离开这个城市的，但我没有离开，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感觉脸在发烧。

最终，他离开了。他记不得当时是怎么跟她告辞的。但他选择了离开。

几天后，他从另一个同学口中得知她去了远方，一个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因她的离开，十年前就该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

十年后，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了。她和他结婚了。对了，还是王军当的证婚人。

王军牵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中。两人的手，牵住，合上。

“我知道你在等她，这一天，你终于等来了。”王军对他说。

然后，王军又对她说：“我很感谢你给了我新生的希望，我那时候发了誓，如果你跟我离婚，我就自杀。你没有，所以我才能获得新生，将人生重新来过。”

王军走开后。他问她：“你为什么没找人结婚？”

“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等我。”

“你为什么不找人结婚？”她也这样问他。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这是反问句，但答案已蕴含在其中。

她低头，浅笑，如一朵娇羞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