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翼
一
夜色渐浓,若菲手里的活儿才算告一段落。单位的财务,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出了单位,路上十多个红绿灯,像十多个把门将军,将她和更多的车流堵得规规矩矩。尽管骑的是电动车,但车头车尾都有牌照,犯了规矩,都逃不脱处罚的。
若菲拐进路边超市,买了些红枣和枸杞。这些天,崔先林的腰总是佝偻着,有气却无力。他在政府办后勤科工作,在单位是勤务,在家里是顶大梁,大事小事得靠他。到了家门前,若菲的钥匙伸进锁孔,轻轻旋转。“喀嚓”,很好听的声音。门没反锁,若菲吓了一跳。她清楚记得,早上出门时,她是反锁过的。这是她多年的习惯,虽然家里没啥贵重的东西,但让小偷进来,总不是好事。
进屋的,会是谁呢?
客厅里黑咕隆咚。若菲轻轻放下袋子,缩手缩脚,在鞋柜上摸到一只硬跟的鞋。她紧紧攥住,睁大眼睛,摁住心跳,小心往里走。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袭来,紧紧搂住她。
若菲大惊,把鞋子砸向那人的头:“你是谁?我报警啦!”
那人缩回手:“若菲,你打疼了我!”
手里的鞋子掉在地上,若菲松了一口气:“崔先林,你偷偷摸摸的,啥意思吗?”
灯光打开,崔先林站在她面前,一脸尴尬。
崔先林揉了揉额头:“你练过武功啊!”
若菲疑窦丛生:“咋回事吗?”
崔先林抱来一捧玫瑰递给她。那玫瑰鲜艳无比,像是火焰燃烧。若菲要说什么,崔先林制止了她。若菲接住那捧花。崔先林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串项链,往她脖子上挂。
项链是金色的,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若菲更是迷惑:“啥意思?”
“若菲,节日快乐!”
“节日?啥节日?”
“今天二月十四日呢!”
情人节!若菲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单位里的年轻人,都提前下班。只有她一个,坚持到把当天的活儿干完。
若菲的记忆里,除了结婚时的婚戒,崔先林没再给她买过类似的东西。她也从没要过。有时候,小小的失落和内心的忧伤也会有过,但和当下的处境相比,那算不了啥。
“哪来的钱?”
崔先林的工资卡,历来都是由她保管。两人的工资,要应对房贷、儿子的学费、必需的人情往来,还有各种家用,常常捉襟见肘。
崔先林背过手,“咚咚”捶腰。
他说得含糊:“单位发了点奖金……”
若菲责备他:“别乱花钱!”
“你嫁我都好多年了,一直是家里的贤内助。我却没有给你过一个像样的节,没有给过你一点像样的回报。”崔先林搂了搂她,话语有些动情。
那一夜,若菲睡得很沉。
早上醒来,崔先林早走了。若菲起床,将枕边的盒子打开,项链金色的光芒胜过了窗外的阳光。她将项链戴上,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感觉自己高雅了不少。
正要出门,手机“嗡”了一声,是儿子学校发来的信息。儿子在私立学校读书,这个学期要交学费两万八千元。这是学校第三次发同一个信息了。她伸出手,捋了捋项链,走回卧室,将项链取下,找出盒子,放了进去。
二
项链盒里没有发票,但有一份印刷精美的珠宝鉴定书。按照上面的地址,若菲来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商贸街。若菲刚走到珠宝店的大门前,导购笑盈盈地来迎接。
导购领着她,围着琳琅满目的展厅转了一圈。
导购说:“姐姐,有喜欢的吗?”
若菲摇摇头,掏出那个首饰盒:“对不起,帮助退一下。”
导购说:“姐姐,这里卖出的东西,可以等价交换,但不能退的。”
若菲一愣,说:“那,请你看看,这是多少钱的?”
导购接过,在电脑里输入编号,查了查,说:“昨天才卖出去的呢!”
若菲说:“多少钱的?”
导购说:“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若菲吓了一跳:“这么贵!”
导购说:“这是买一赠一,两个加起来,才这么多钱的。”
“两个?”若菲又吓了一跳。怪!崔先林给了自己一个,那另一个呢?
若菲一时理不清,和导购摆摆手,便出了店。
晚上下班后,若菲回到家。家里依旧冷冷清清,她坐不是,站不是,干脆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那些反映婚外情的视频,仿佛都是为她而创作的,看得她坐卧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崔先林在情人节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有一件不知下落,这可不是小事。
她倒要看看,这崔先林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
夜很深了,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若菲将手机关掉,闭上眼睛装睡。崔先林进屋,捶腰,洗漱,上床。若菲感觉他很疲惫,心情不好。
“怎么才回家?”若菲问。
“事多。”他说。
她说:“啥事?”
他犹豫,叹了口气。
她说:“到底怎么了?”
他想说啥,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
“在外面有人了?”她主动进攻。
这样重的话,她从来没有说过。
“别乱说啊!”他急了,撑起身体来,“单位上有麻烦……”
想了想,若菲没有立即将那事抖出来。看他急的样子,就让他再急急。至于他单位上有啥事,她不想问。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能管别人的长三短四。
“啥意思?”他反问她,“你说清楚。”
她抿紧嘴,努力控制自己。不说,或许比说的效果更好。
若菲没理他,他也没再吭气。
窸窸窣窣,再窸窸窣窣,两人各有心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
三
冷战开始,若菲懒得理他。崔先林几次欲言又止,但若菲并不给他机会。
这天下午,若菲正在单位的电脑上忙乎。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崔先林在那头说:“纪委通知我去喝茶,先告诉你一声。”
若菲脸都吓白了。正要问,崔先林挂了电话。
这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若菲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崔先林背着她到底干了些什么。这些天,她隐隐感觉到他的不正常,原来是这样。在若菲的眼里,崔先林是个勤恳、踏实的人。他这些年没啥建树,但也从没有给单位和家里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市总工会评五好家庭,总经理让若菲填表申报。崔先林没有同意。他说,在利益面前要想得开、让得开,要给其他更模范的家庭。若菲也觉得他说得对。她在单位的财务室工作,见的钱多。但崔先林告诉她,钱其实就是个数字,那些数字,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有非分之想。但她想不到,也从没有想到,崔先林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找不到谁打听,也不能和任何人说。面对这样的事,若菲束手无策。难熬!
晚上,快八点了。手机响起。若菲连忙接通。
崔先林说:“带上那个项链盒,还有身份证,过纪委来一下。”
若菲找出那个项链盒,装进包里,迅速出门。暮色苍茫,整个城市灯火辉煌。若菲骑上电动车,规规矩矩地通过了无数的红绿灯。到了市纪委门口,有人接她进了案审室。崔先林看她来,站起来,背过手,握成拳,自己给自己捶了几下腰。
她把那盒子拿出,递了过去。那是一坨祸,现在看去,那么刺眼,让人极不舒服。
纪委的同志让崔先林对项链进行查验,签字,盖手印。同时,又让若菲签字、盖手印。
“程序完了,没啥,可以走了!”纪委的同志很客气:“辛苦啦,对不起。”
若菲转身就走,崔先林跟着出来。
“咋回事?”若菲逼视着他。
“单位领导出了事,”崔先林说,“我的说清楚了。”
“那项链,看来是不干净的……除了我,你还给谁买过?”
“这……”崔先林一愣。
“告诉我!”若菲盯着他,“另外一份,给谁了?”
崔先林说:“情人节那天,领导给我一万块钱,让我帮他买一串项链。领导忙,这点小事,我当然要做好。我去店里选好时,导购说还赠送一串等价的,让我选。我就选了另一串……”
若菲说:“你就把赠送的那个给了我?”
“我把两份都给领导送去,他说一份就够了,死活要给我这份。”崔先林有些尴尬,“想不到,就成了这个样子。”
若菲说“我就知道,你哪会把我放在心上。”
“我知道这不太恰当,”崔先林说:“看别人对老婆那么好,我就觉得对不起你。但我手头……”
若菲问:“你那领导买项链,是送他老婆?”
“先前知道了,不是。”崔先林说。
若菲跨上电摩托,朝背后努努嘴。
崔先林龇牙咧嘴,才勉强坐上:“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长时间给领导搞服务,崔先林的腰都直不起来,若菲有些难受。她还不放心:“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事?”
“上交了那盒子,我不就没事了嘛!”崔先林说:“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以后就别太浪漫了,快想办法把儿子的学费交上。”若菲提速,崔先林身体前倾,倒在若菲的背上。他趁势将若菲抱住,才没有被摔下车来。
崔先林嘴里冒着咝咝冷气。若菲知道,他的腰疼还没有好。
“回家我给你炖大枣枸杞汤。”若菲说。
在红灯亮前,他们迅速过了一个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