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

世事若白云苍狗，分合无定，历史上流散无踪的琴不知凡几。相比之下，云闲能得三床传于后世，且都在琴人手中，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广陵故壤，东皋古邑，地得江海钟灵，宋元以降，琴人辈出。查阜西所编《历代琴人传》，录皋籍琴人达十三位之多。其中，成就最高的当属广陵派琴家云闲。云闲（1839—1912），名空尘，所著《枯木禅琴谱》为广陵派五大琴谱之一。杨葆光为其作传：“上人名空尘，俗姓姜，如皋人，琴之外兼能书画。”他晚年曾回掘港重修祖坟并立碑，碑文：“光绪二十五年，姜氏之墓，后裔释云闲敬立。”

云闲启蒙于如皋菩提社牧村，后遍访名师，最终定居苏州。朱敏文序云：“后上人卓锡虎丘。”沈秉成序云：“云闲为余方外交，居虎丘。”故云闲身后，其琴多遗留苏州，递藏可考者尚有三床。

第一床为仲尼式“寒泉”琴，长122.5厘米，隐间112.5厘米，肩宽19.5厘米，尾宽12.8厘米。髹黑漆，间有朱砂。琴面以小蛇腹断、小流水断为主，局部有梅花断。长方池沼，龙池上方刻琴名“寒泉”。腹内墨书分别为龙池右侧“乾道四年紫阳朱氏藏”，龙池左侧“光绪十二年云闲重修”，凤沼右侧“蠙山琴士韵泉顾氏监修”。顾韵泉，名沂，为云闲好友。他是如皋蠙山人（今属如东），擅古琴制作与修复，斫有落霞式“霜天铎”琴传世。

此琴是查阜西在上海购得，其著述中多次提到“云闲僧所修乾道四年紫阳朱氏琴”“云闲宋琴”“宋琴响泉”。可知此琴原拟名“响泉”，“寒泉”是后来才确定并篆于琴背的。

1945年，查阜西携“寒泉”赴美，回国时，将琴寄存在国会图书馆友人处。后张充和与傅汉思新婚不久，经沪赴美，查阜西让张充和到国会图书馆取回“寒泉”，作为新婚贺礼。从此，“寒泉”陪伴了张充和一生，直至2011年，西泠上拍此琴，才为他人所购。

另《会琴实纪》录有仲尼式“虎阜梵音”琴，腹内亦刻“光绪十二年云闲重修，蠙山琴士韵泉顾氏监修”。此琴也是云闲旧物，曾为琴家吴建（字兰荪，1883—1961）所得，惜抗战时被土匪掠去，自此杳无音讯。琴背题识：

此琴声音清越，以廉值得于吴市，知为云闲开士重修，故合法度。从来良材非遇良工，亦复湮没不彰。因以“虎阜梵音”名之，不忘所自也。戊午天贶节湘西吴建识。

第二床为仲尼式“一天秋”琴，通长120.5厘米，隐间112.3厘米，肩宽19.8厘米，尾宽13.4厘米。面桐底梓，黑漆，底面呈细牛毛断。腰部微收，造型精秀。琴额原刻“一天秋”三字，因漆补已漫漶。腹内烙“朱致远制”四字。

古人常会为爱琴配以琴囊，不弹时将琴贮于其中可防尘，亦便于携带。欧阳修曾将苏轼所赠布料制成琴囊，并视若珍宝，《六一诗话》中记有：苏子瞻学士，蜀人也。尝于淯井监得西南夷人所卖蛮布弓衣……余家旧蓄琴一张……遂以此布更为琴囊，二物真余家之宝玩也。

“一天秋”的琴囊，有云闲所绘水墨画及题诗，可见其十分珍视此琴，也印证了他“琴之外兼能书画”。马塘琴家邓怀农曾于苏州购得此琴，后转给梅庵朱惜辰。“文革”后，为另一位梅庵琴人刘嵩樵所得，至今仍庋藏刘家。

第三床是仲尼式“枯木吟”琴，通长120.5厘米，隐间112.2厘米，肩宽17.9厘米，尾宽13.1厘米。面桐底梓，黑漆，鹿角灰胎，内杂孔雀石屑，发牛毛断兼小流水断，局部有梅花断。琴尾方纹冠角与琴背一字眉式龈托颇有特色。龙池上方刻琴名“枯木吟”，与云闲自制曲之一同名。龙池下方“枯木禅”方印，与琴谱自序后钤印一致。“枯木吟”的原配琴囊在下部预设两孔，以便雁足露出。

云闲曾将此琴传给苏州弟子王元燦（字星如）。王元燦之子王鹤寿（字仲皋，1880—1952）十多岁时随父学琴，后亦受云闲指点，善《梅花》《平沙》等曲。王鹤寿有一儿二女，皆未传其琴艺。儿子和大女儿去世后，家藏古琴和琴谱一直由小女儿王梅话保管。王梅话终身未嫁，殁后，包括“枯木吟”在内的所有遗物，交由一位同事处理。同在苏州的裴金宝先生有缘成为托付之人，现琴底两足间“裴柏闻琴”方印，即为裴先生所刻。下图：从上至下依次为寒泉、一天秋及枯木吟正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