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西晋灭吴、推动三国归晋历史进程的关键人物，先后有羊祜、张华、杜预、王濬，其中直接给吴军以毁灭性打击、拿下吴都建业的盖世功臣是后两者，我称之为“双子座功臣”。

唐代大诗人杜甫每每提起他的十三世祖杜预，内心总是充满自豪：“尚书勋业超千古,雄镇荆州继吾祖。”（《惜别行》）《晋书·杜预传》说他“昔之誓旅，怀经罕素。元凯文场,称为武库”，意谓杜预的才思像武器库一样丰盈。

公元278年，太傅羊祜临终前向晋武帝司马炎推荐杜预接替自己，担任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此前，杜预在度支尚书任上向晋武帝提出的利国救边五十多项措施均被采纳施行。这位善于用兵的文人一向行事谨慎，试探性地要除掉驻防西陵的东吴名将张政，先是采用离间计让吴主孙皓把张政调离西陵，然后上表促使晋武帝下定伐吴的决心。根据《三国志》和《晋书》的记载，奠定灭吴基础的羊祜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苦心经营晋吴边境表面上的和平局面，杜预更是攻克江陵，控制了几乎整个长江上游地区，至此西晋的一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应该说杜预的政治谋略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前任羊祜，羊祜主要是收买军心、民心，而杜预却是军事进攻、人心向背两手都要硬。他不失时机地向晋武帝分析了晋吴双方对峙的总体形势，认为晋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已占据绝对优势，君臣上下齐心协力，而吴主孙皓却因残暴丧尽人心,吴军的防线也根本不堪一击。杜预对战略形势判断的高明之处在于，敏锐地认识到晋在消灭蜀、取代魏后面临的只剩下孤掌难鸣的东吴，其兵力、资源、地理形势都无法与晋抗衡，此时发起战役无疑是顺应历史潮流的明智之举，成功与否的关键是得到东吴军民的支持，试想，如果是以暴易暴，即使灭了吴，也不会获得长治久安。

就在历史转型的关键时刻，杜预重用了一位得力助手，那就是王濬。其实早些年羊祜就已经深识王濬之能，称他“有大才，将欲济其所欲，必可用也”（《晋书·王濬传》）。杜预勉励王濬直下江东：“足下即摧其西藩，便当径取秣陵，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然而就在决策伐吴的关键时刻，晋武帝还是有些顾虑，王濬再次上表：“孙皓荒淫凶逆，荆扬贤愚无不嗟怨。且观时运，宜速征伐。若今不伐，天变难预。令皓猝死，更立贤主，文武备得其所，则强敌也。”王濬这番话中最令晋武帝猛醒的是，趁着吴国昏君孙皓在位，还不下手更待何时？如果不抓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作出全面进攻的军事决策，一旦孙吴内部有变,换了明君贤臣，到那时要想攻克长江天险，谈何容易！晋武帝于是下定决心锐意伐吴。

在接下来的整个灭吴战役中，王濬严格遵循杜预的战略思想，率水军横扫三千里势如破竹，以高大的楼船组成的水军顺江而下。王濬督造的楼船“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晋军先是彻底摧垮了孙吴的上游防线，令吴军丧胆，哀叹道:“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吴主孙皓凭借长江天险，在江中险要处暗置铁锥，又用千寻铁链横锁江面，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王濬用大筏借急流冲走铁锥，以火炬焚毁铁链，大军所向披靡，进逼建业，破城后俘获孙皓。

经此一役，王濬当之无愧地成为千古名将，直到数百年后唐德宗追封古代64位名将并设庙配享，王濬还榜上有名。唐代诗人刘禹锡在西塞山作过一首怀古诗：“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诗中特别点出终结三国的名将王濬，无疑是肯定了其首功，我想，王濬若地下有知当倍感欣慰，他的老上司杜预也会引以为自豪。

施恩不图报的典范

读《李叔同全集》，被一封书信《致刘质平》深深感动。

李叔同（弘一法师）有两个最为得意的高足：丰子恺和刘质平。刘质平早年留学日本专攻音乐，因家贫面临辍学的困境。作为老师，李叔同深知刘质平极富音乐天赋，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寄赠学费帮助他完成学业。

不知道刘质平收到这封信做何感想，反正我在读完信中推心置腹列出的李叔同个人收支情况后，没有止住泪水：“每月入薪水一百零五元出款:上海家用四十元，年节另加；天津家用廿五元，年节另加；自己食物十元；自己零用五元；自己应酬费买物添衣费五元。”不难看出，李叔同当时的经济收入有限，勉强养家糊口。除去以上支出，李叔同欣喜地告诉刘质平：“严守此数，不再多费，每月可余廿元，此廿元即可以作君学费用。”如此厚道诚恳到近乎迂拙的言行，实在令人唏嘘。

李叔同每月省吃俭用余下的二十元，对刘质平来说是天高地厚之恩，但匪夷所思的是，李叔同在信中提出两个赠予条件：一是“并非借贷与君，将来不必偿还”，二是“不可与第三人谈及”，在信末还特地注明：“此函阅后焚去”。

有一种说法：施恩不图报，是最高级的善良。李叔同善待刘质平，而且真心实意行善不欲人知的做法，境界之高，确非常人所能为。其实真正的施恩是为别人雪中送炭，应该不掺杂丝毫功利性，更谈不上期盼他人将来报答你，否则就不值得赞赏，正如《聊斋志异》中的一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