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画

晚秋之时，天空格外澄澈。许是暑期过热的缘故，楼下的桂树到十月上旬才全部开花，沁人心脾的桂香窜得满鼻子都是，走在花香之中，一颗心立时就舒舒朗朗了。此时在小区里散步闲游真是一大享受。

春天的樱花，开得早便称之为“早樱”，开得晚即为“晚樱”。到了桂花这里，亦有“早桂”“晚桂”的区分。然而，人们却很少说“晚桂花”，而是叫作“迟桂花”，一个“迟”字，道尽了宠溺之意。仿佛面对一位心爱的小孩，虽动作迟缓节奏慢拍却不想多加训斥，只用一个“迟”字来稍加点醒，透着点幽默，又带着姗姗而来的诗意，予人无边遐想的空间。

说实在的，桂花并不美，但它的香味真是自成一格。我在一棵丹桂树下站立许久。漫天星星般小小的花朵，一簇一簇，在碧绿的叶子上肆意地开放，微风送来阵阵撩人的桂香，任你怎么闻闻多久都不会腻味。这样的画面使我感到岁月可爱，人间值得，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仰起头，深深地嗅起鼻子，贪婪地想把一棵树的香气全吸进身体，带回家。

站在桂花树下，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许多年前，读过郁达夫的晚期作品《迟桂花》。民国文人的遣词造句与今时今人的用词习惯有不少差别，我只觉处处透着新鲜感，那字里行间流淌着的缓慢、从容而娓娓道来的沉挚静气，是今天绝大多数文字所缺乏的。《迟桂花》发表于一九三二年。在九十多年后的今天，在这个“迟桂花”开灿烂的季节，我又一次打开了它，将它细细重读一遍。我依然像许多年前第一次读它时，被文中涌动的纯净情感深深打动，也对那座飘满迟桂花浓香的翁家山充满了向往。

郁达夫唤桂树为木樨花树，那是桂花的一个美丽别名。小说描写了男主人公老郁去朋友家做客喝喜酒，在朋友居住的翁家山上闻见阵阵浓郁的桂花香。他惊诧彼时以桂花著名的满觉陇都已经闻不到桂花的香气了，为何偏僻的翁家山还能闻见桂香？朋友告诉他现在开的是迟桂花，桂花开得愈迟愈好，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隔天，老郁与朋友的妹妹翁莲相伴去五云山一日游，在游玩过程中，宛如迟桂花一般天真无邪的莲妹，让老郁升腾的感官俗念得到了净化。于是，郁达夫借用迟桂花这个诗意意象，来隐喻虽备受生活打击却依然保持至真至纯心性的山村姑娘翁莲，迟桂花寓意清新的质朴之美，也象征着幸福虽迟终会来到。

天地间的一景一物，原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植物虽不能言说一语，但它们会以季节的流转变化来让人类感知到沉默的花语和寂然的美好。“桂花开得愈迟愈好，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这就是迟桂花带给我的沉静自得的美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