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兰

所有的色彩中，我最敬畏蓝色，没有缘由。

小时候活得糙得很，春天里挑猪草，几乎见草就赶尽杀绝。唯有一种开着米粒般蓝花的野草，让我望而却步。周围都是乱蓬蓬的蒿子，大大咧咧的灰灰菜之类，而那一点蓝，点点蓝，淡淡蓝，有些摄人心魄，有些惊人魂魄。我有种“此物本应天上有”的错觉，定以为那是七仙女从仙境误落凡尘。

十来岁时，父亲不知从哪里移栽了一棵蝴蝶花，长长的叶子，肆意地伸展着，一片碧绿的生机。不知何日，它突然从叶片丛中抽取出一根花穗，直愣愣地擎举着。隔不久，一朵蝴蝶翩然在风中起舞，而且是蓝色的。我惊呆了，为它蝴蝶展翅般的花形，毛絮絮的淡紫色的花蕊，更为它蓝茵茵的花瓣。早就听烂了《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的歌曲，早就厌倦了蔷薇、栀子花的白，有一种蓝色的花儿精灵一样撞入眼帘，我忽然觉得气息都乱了，像是被某种东西狠狠击中了心脏。

那时我无法科学地解读缘由，只是在一本杂志看到这样一种说法：蓝色给人安详，平静的感觉，能止躁抑狂。我当时就天马行空，揣测精神病院墙壁上都刷上了蓝色的油漆。每次听到电影《小二黑结婚》的主题曲“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时，我似乎整个人酥了，就如刘鹗听王小玉唱书一样——“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蓝莹莹”是什么样的蓝？跟“蓝盈盈”“蓝莹莹”有何色彩差异？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只能意会成是天空的蓝，纯粹的蓝，也许是我从没见过的大海的蓝，沁人心脾的蓝。

上世纪80年代，在村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里，我第一次感戚于别人的爱情故事，第一次知晓了有一种花叫“勿忘我”。哦，那是怎样的一种蓝呀，有些高冷，有些清幽。五枚蓝色花瓣平展，星状白线条中央缀着黄色的花蕊。当帅气的男孩抱着一大束拥拥簇簇的“勿忘我”献给女孩时，我禁不住喉头哽咽，泪水横流，像是自己第一次拥有了爱情。“勿忘我”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当上帝给所有的花朵命名完成的时候，一朵没有被命名的小花叫道：“哦，我的上帝，请不要忘记我。”于是上帝欣然回答：“这就是你的名字。”“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意味着爱情像天空和大海一样永久。这让我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中的定情之物——“海洋之心”，一颗鲜艳的深蓝色的透明钻石。我惊叹于导演的匠心，我不知道除了蓝色，还有什么能够承载这样厚重的爱情和忧伤。

蓝色的英语是“blue”，但只要加一个“s”，它立刻就有了新的含义——“blues”，中文名字叫“蓝调”，或者是谐音的“布鲁斯”。第一次听“蓝调”，我错乱了以往音乐抒情的审美定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泣不成声，一种从心底流淌的忧伤没有任何调式一般就宣泄了出来。老钱的《今天我疯了》，张岭的《喝酒》，尤其是高泽深的《二叔》，都让我沉陷，迷醉。我单曲循环着“低头一条路，回身道道梁，要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腿一伸，眼一闭，一首小曲落在后山……”多少生的难死的痛都在这哽咽中，多少挣扎与牵挂都在这无尽的哭诉中。“歌以言情”，蓝调传达着低调、忧伤、抑郁的情绪，这与其起源于过去美国黑人奴隶的灵魂乐有关。蓝调乐句起初会给人们一种紧张、哭诉、无助的感觉，然后接着的乐句便像是在安慰、纾解受苦的人。就好像是受苦的人在向上帝哭诉，而其后又得到上帝的安慰与响应！多少艰难与不公正似乎都在倾诉中风轻云淡了，只剩下蓝色的忧伤在缓缓氤氲。

我喜欢蓝色，如果你不理解，你只是不理解我的忧郁与悲伤。如果你爱我，就送我一朵蓝色妖姬，因为它的花语是“相守是一种承诺”，因为它代表着不管任何外因内因都要安于一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