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广玉兰

说年

□宋继高

进城几十年来,无论是最初的南通,还是以后的上海、苏州,我从不在城里过年。我都要回到家乡,回到那片生我养我的衣胞之地,借此感受传承了几千年的年味习俗。祭祭祖宗,听听乡音,看看乡情,认认见面不识的东家孙子,西家孙女,还有一些远在外地求学的莘莘学子。只有回到故乡,与孩子们一起潮水般地走村串户,见到年长的爷爷、奶奶,恭喜他们活到120岁,见到刚过门的媳妇,祝福她们早生贵子早得福,还有各种“恭喜发财”的吉利话,我觉得,这才叫过年。

记忆中,故乡的年味是那样的浓,许多儿时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小年夜之后,乡亲们就开始忙碌,心绪、情绪就在向过年收拢,爷爷、奶奶聚在一起,都在掐着指头数,还有几天孙子、孙女们就要回来过年了,父亲母亲们也都在巴望远在他乡的儿女们早一点回来。整个乡村沉浸在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的欢快之中。乡亲们的脚步是欢快的,说话的声音是朗朗的,平日里常常听到的那些不太吉利的话听不到了,随着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人们内心越发地敬畏。敬畏神灵、敬畏祖宗、敬畏大年。过年前的三四天,乡亲们更忙了,东邻西舍,经常听到牲猪可着嗓子地嚎叫,那是在杀过年猪。也有宰羊,但从没有听到过羊的呼叫,杀鸡杀鹅杀鸭,鸡飞狗叫中,一片祥和。

大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每个生物都在自然界有着自己的角色分工,这与残忍无关。那时的一个村子中,总有一两处每天聚集的人特别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愉快、喜庆的表情,一口大锅上,叠着比人还高的蒸笼,灶膛中大火熊熊,锅台上热气腾腾,这是乡亲们在蒸馒头蒸年糕。随着一声吆喝:“出笼了,恭喜发财!”一屉香气浓郁的馒头倾覆在芦席上,席边的人麻利地把馒头正过身,一边早就按捺不住的孩童,欢快地为每只馒头点上象征着喜庆和祝福的红点,末了,又在自己眉心点上一点红,把欢乐的气氛推向高潮。

做豆腐、酿烧酒的地方也很忙碌。现在看来,过年就是各种乡村美食的大集聚,就是各种情谊的大融合,亲情、友情、故乡情在这期间得到一次集中表述。年后,带着这种美好与欢愉各奔前程,等到过年了,再来一次,如此年复一年,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传统美德、和合文化、吉祥文化就在这世世代代不断重复的习俗中传承延续下去了!

最忙碌的当数年三十这一天。早饭过后,大人们就在准备年夜饭,母亲把储备了很久的各种好吃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一边拿一边念叨,这是大儿子最爱吃的芋头烧肉,这是二儿子最喜欢的羊头豆腐汤,这是三儿子打小就爱上了的咸鱼夹饼,这个给老头子,她把早已精心准备的各种年货全部搬上桌面,然后开始清洗、浸泡,呼唤小妹生火,不一会儿,灶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油炸声,呼啦呼啦的风箱声,再过一会儿,便有香味弥漫开来。除夕这天,午饭可以忽略不计,年夜饭却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顿饭。父亲忙里忙外地打扫除尘,张贴对联、喜旗、土地神、财神爷的画像。年夜饭之后,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跟随父亲在家前屋后的所有大小路上打印石灰圈,一种祝福避邪的图腾,印满了整个村子。

那年头,乡村还不富裕,几乎看不见这几年常见的烟花,能够凑一点热闹的就是价钱便宜的爆竹和点燃之后连续炸响的鞭炮。一到午夜,四邻八乡,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宣告着大年的到来!

正月初一这一天,就其时间的长度,与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因这一天,日历赋予了它特定的“角色”,大年初一,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一大早,拜年的、送财神的、贴福字的,一波又一波,祝福的话语声声入耳。母亲笑逐颜开,忙着派发早就备好的喜钱、糖果,吆喝着人们坐下喝茶、吃花生。

从这一天算起,人多了一岁,树多了一圈,农历新的一年开始了。

过了初一,年味一天比一天淡,但时间的设计师就是这样神奇,年味渐淡之际,正月初五到了,正月初五财神到,再一次激发了人们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鞭炮声再次响起,乡村再次沸腾。

又过十天,正月十五元宵节来了,这是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又契合了中国人对民族团圆、家庭团圆的祝福与期许。正月十五,以另一种传统的和合和美文化,让人们的心灵再次得到洗礼。

过了正月十五,人们步入了平常流水般的日子。年轻人都离开乡村进了城,乡村失去了过年时的朝气和活力,无可奈何地呈现老态。好在祖宗还在,香火还在,只要祖宗在,香火在,我就一定还是要回到家乡过年。

作者简介:宋继高,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当过兵,干过记者,做过编辑,继高影视创始人。

2024-12-0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92057.html 1 3 说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