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告别苏州洋,航行在东海之上,离南宋小朝廷越来越近,文天祥的心境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还是“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今人是不得而知了。但从他在东海之上所写四首《泛海怀通州》诗,可窥见他当时极为复杂的心境:
江波无奈暮云阴,一片朝宗只此心。今日海头觅船去,始知百炼是精金。
唤渡江沙眼欲枯,羁臣中道落崎岖。乘船不管千金购,渔父真成大丈夫。
范叔西来变姓名,绨袍曾感故人情。而今未识春风面,倾盖江湖话一生。
仲连义不帝西秦,拔宅逃来住海滨。我亦东寻烟雾去,扶桑影里看金轮。
在四首诗里,可以从众多具象中捉摸到许多意象内容,其主线都是拨开云雾始见阳光的急迫期待和无限憧憬。“暮云”“江沙”“烟雾”,都曾迷住双眼,看不清前路,但秉持一颗“朝宗”的心,坚韧不拔,克难赴义,这才能百炼成金。也曾在江口眼巴巴地等候渡海的船,为了渡海,不惜重金购买船只,在海上飘摇,身家性命全托付给渔夫舟子,此时此刻,他们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诗中,文天祥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绨袍曾感故人情”。战国魏人范雎曾经跟从大夫须贾出使齐国,回国后,须贾告发他有通齐之嫌,范雎差点被打死。后来,范雎更名张禄,当了秦国宰相。须贾出使秦国,范雎微服去客栈见须贾,须贾大惊,问:你怎么贫寒到这种地步,身体还好吗?当即送他一件粗制丝织袍子。当须贾得知他要见的秦国宰相就是范雎时,更是大惊,“肉袒膝行”去见范雎,范雎念旧情,且须贾有赠袍之谊,便放过须贾。
另一典故“仲连义不帝西秦”,文天祥再次以鲁仲连自比。此典故说的是齐国人鲁仲连游历赵国,恰巧秦国派兵攻伐赵国都城邯郸,赵国上下主战主降争论不休。鲁仲连仗义执言,力主抗秦,与魏国投降派辛垣衍展开争辩。他通过雄辩口才,层层铺垫,直击弊端,陈言要害,使得辛垣衍哑口无言,心服口服。后魏国信陵君无忌来援,击退秦军,邯郸解围。
文天祥这是告诫和勉励自己:人哪,任何时候都要讲信义,念旧情,绨袍之恩,当倾情相报,更何况有报效之责的故国家园呢?想当初,在元军大兵压境之际,朝廷也是力战派与投降派各执一词,最终投降派占了上风,我却没能像鲁仲连那样辩论说服投降派,来坚定朝廷抗元决心。如果我真的能够助得朝廷抗元成功,那一日,我一定像鲁仲连举家迁居海滨逃避齐王封赐一样,找块清闲之地,隐身世外。虽然眼下抗元态势还不明确,但我已透过迷雾,看到一轮红日已从东方冉冉升起。
看,文天祥抗元复宋的愿望是何等强烈!
《南通传》连载 第十章文山渡海:文天祥的江海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