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东
西风一吹,芦花放白;又一吹,芦花飞尽。父亲带我们来到小河边,挑剪修长的芦苇,待闲暇时编花灯用。夕阳洒金晖,小河泛金光。平缓的河坡,枯黄的芦苇丛倔强地立着,我看到生命最后的颜色和不屈的灵魂。
父亲拨开芦苇丛,上瞅下看,左挑右选,看中一根就咔嚓剪断,然后小心递给我们。我们兄妹仨各扛着三四根芦苇,像扛着得胜的旗帜,兴高采烈跑回家。
冬天的夜,黑得早,黑得深沉和冰凉。吃了晚饭,父亲来到堂屋,准备好芦苇、剪刀、线,在小板凳上坐下。他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小鼓一敲、京胡一拉,戏中主配角儿便低吟高唱、抑扬顿挫起来。父亲听着、嘴里哼着,手里依然忙碌不停。小学辍学的父亲,心中藏着文艺情怀。
剥去枯槁的外皮,芦苇露出光滑的秆身。父亲大手有数,捏住芦苇,手里摩挲着,卡到点儿,稍一用劲,芦苇就弯折了。父亲手粗却有巧劲,芦苇弯处只是稍微瘪了,却不会断片和翘起。芦苇接头处用白色棉线绑住,棉线抽得又紧又平,与苇秆浑然一体。
在父亲手里,芦苇灵巧地上下翻飞,约莫一个钟头,就能编出花灯的骨架来,和戏剧里的宫灯一样有棱有角,平整稳当。父亲找出一根轻巧的长木条,敲进铁钉,固定在骨架下面。父亲说:“这是插蜡烛用的。有火,才叫灯。”
开始蒙纸了。母亲用井水和面粉,然后放在热锅里煮,煮成细腻黏稠的糨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红纸是父亲用白纸和红粉末染成的,柠檬黄彩纸则是父亲平常有了就收好,夹在信纸间、放在抽屉里的。父亲一番裁剪,然后将红纸糊满灯的骨架,将剪成穗状的黄彩纸糊在灯的底部。
正月十五,我们那边会点燃路边的野草、地里的杂草和手中的草把,放哨火、闹元宵。冲天的火光,预示春天的勃勃生机。我们小孩子轮流提着花灯,奔跑在小路上、麦田里、火堆旁,追着、喊着,洒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父亲还会编兔子灯。四个木轮子就是四只脚,能够骨碌碌转动。洋红色的纸剪成兔子的眼睛,再用铅笔勾勒几下贴起来,兔子灯瞬间有了灵气。
我们不知道父亲编花灯的手艺是何时学的、师从何人,他从来没有提及过,我们也没有问过。后来我们渐渐大了,父亲忙于生计,很少编灯了。再后来,我们才意识到父亲编的花灯也是文化和精神的传承。
父亲已离开我们好多年。模糊发黄的记忆里,他编的花灯流光溢彩,给我们兄妹仨的童年带来了光明、温暖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