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陪床

□缪建红

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每逢周末,我会回如皋西乡高明庄探望家中长者,并顺便帮着添些常备的食品、药品等,这些已然成了我的“必修课”。

母亲新年已九十有二。母亲本来身高165厘米,但当年高挑健朗的“大块头”早已佝偻。特别是近几年,细数她已侥幸地闯过好几关,目前身体状况已着实大不如前,步履蹒跚、耳背语滞。当母亲被问及自己是哪里人,要稍缓一下才能回答出“严黄家圩”(她的出生地);而当被问及多大年纪时,她则总会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回答“八十八”——这倒应了母亲七八十岁以来口中一直的嘟囔:“人过哇八十八,不晓得瘸和瞎……”这喃喃自语,不仅道破了衰老的自然规律,还隐含着她自感百般的无奈和担忧,同时也不由得让我们小辈对她的健康长寿产生了更大的期望,希望她至少依然能蹒跚缓步、还可自主餐食、勉强简单交流……

作为家中长子,我难免也为母亲缺少一件贴心的“小棉袄”而感到一丝遗憾,因为我们觉得照顾母亲时总没有一个女儿那么多的耐心和细心。好在母亲曾经是当年乡间的“能工巧匠”——裁缝,带过十多位徒弟,其中一位大姐仍在本村,当我们提及帮忙照顾母亲的请求,大姐便一口答应下来。

甲辰腊月十九正逢周六,这位大姐告诉我,当天可能整晚要在自己家中“调酵”(即兑老酵,投面粉拌大酵醒发),为第二天我们几户集中做馒头作准备,夜里也就可能不来陪母亲了。过年做馒头是乡人头等大事,万不可疏忽耽搁。母亲安好,是我们始终的牵挂。晚餐后,我抱着妻准备的被褥,自个儿来到一楼母亲房间的陪床铺上。不久,便听到邻床传来母亲的轻微鼾声,不觉联翩浮想起来……

儿时最温馨的记忆莫过于冬日夜深,盖着枣儿红印花被面、水洗白粗棉布里子的棉被,幸福地躺在母亲身旁,母亲把被角拽压得紧实,被窝里充溢着白天日晒后迷人的太阳香。

尿床的记忆是难堪的:贪玩的小孩白天玩耍得太累,晚上也会睡得更沉,梦中撒尿都不知觉还在床上,感到凉时被褥上已是一汪,于是在担惊受怕中等待天亮……而往往提前就等来了母亲的慌张,赶紧拿来干衣裤让我们换上,错愕中自己被挪到干燥的地方,虽挨斥责,心里却是不慌。

母亲防范我们尿床其实真是用心的,可以说得上是未雨绸缪。当年晚饭以稀为主自不待言,饭后母亲总等隔上一段时间,待我们撒好一两趟尿后才允许上床。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定时会将我从睡梦中拉起来,双手分开握托着我的两条腿,用悠长的“噓——”口哨声催着睡意蒙眬中的我排尿。渐渐长大了些,睡梦中无论被推叫醒或自己醒来,母亲总已经披衣点上油灯,一下为我们驱赶走那些莫名的恐惧——当年因听多了鬼怪故事而对黢黑夜色联想产生的。后来用上电灯,母亲才略微轻松了些。

儿时的安居可真是奢望:最初的记忆是泥墙草屋,每年都需要盖屋匠更新麦草,遇到秋冬刮西北风,大人们纷纷提水往盖在屋面的麦草上抛洒,以免上盖太干,麦草被大风刮跑。此外,当年乡间草房发生“失火”事故也并不罕见。后来房屋逐步变成砖墙小瓦芦扉屋,但漏雨难以杜绝。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夜半醒来,屋外大雨滂沱,屋里四处滴漏,有时仅床上就得用两三个盆碗接着,真实再现了唐代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场景……

时光美酒,苦尽甘来。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

2025-02-1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98706.html 1 3 陪床 /enpproperty-->